席纠,又称律录事,必须由文学素养极高的名妓担任,因为来逛花楼的人大多是自恃才高的儒生士子,这就要求她们无论是宣令、罚判还是点评,都要说得既风趣又得体,言辞雅训有理有据。
而席纠下面还管一个人,称作“觥录事”,专门听从席纠命令,负责跑腿上去罚酒、灌酒,一般由宾客中最年轻的人担任。
若是真能如此,薛牧早就点头答应了,可惜,这“累活”被郑都知交给贴身侍女了,根本轮不到他。
“可有郎君想要退席?”
此刻,除去几个侍女和醉酒不醒的王子安之外,厅堂里,不多不少共计二十位宾客,正好是适合行酒令的一组人数,若有人退出,那绝对是一件扫兴的事。
抬眸扫视众宾客,见无人说话,郑娘子浅浅一笑,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堂前的软垫。
“奴奴不才,先开个头,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说完,她先饮了一杯葡萄酒,略坐思索,朗声道:“黄梅时节雨。”
按照定好的次序,轮到坐在厅堂最左边第一排的客人接口,他低头沉吟,似乎在酝酿什么惊世之作。
最后想了半天,终于对上一句“蝉鸣参差起”。
郑娘子懒得抬令旗,这才刚开始,就遇到了坑货,差点不能完令,她不写诗讥讽,就算是大度了。
那家伙也知道自己扰了美人的兴致,不好意思地哂笑几声,喝了一杯酒之后,又仰头连饮三杯。
见状,众宾面露不屑,这才刚开始,就狼狈成这样,怎么可能成为郑都知的入幕之宾?
“荷花朱萼鲜。”
下一位宾客倒是没有令人失望,快速接了一句,神色颇为得意。
郑都知轻抬令旗,略作点评(吹捧),看得出来,她是在例行公事,其实,并没有看上这句诗。
“青草池塘蛙。”
“葵花向日晴。”
“玉人摇罗扇。”
……
“水田飞白鹭。”
……
联句以咏夏物,只要不重复别人用过的风景意象,也就算过了,无需罚酒。
而真正有水平的文人学者,根本看不上这种酒令,他们要求有典故、有出处、严格押韵对偶,还要跟身处的环境相关联,规矩极其严苛。
当然,酒席才刚刚开始,郑都知以及在座的宾客都不心急,权当是热身、调节氛围了。
“小郎君,轮到您了。”
一个穿着小袖短襦的侍女走到薛牧身侧,先是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放置酒具。
低头一看,只见桌案上摆着一个陶瓷罐子,里面装着冰块,估计是用来冰酒的,而它旁边则放着一只银杯,容量跟鱼缸有的一拼!
这特么不是考验肝脏的解酒能力,而是考验胃容量吧!
子安兄,你赶紧起来呀,别再开玩笑了!最多再撑两轮,小弟就要露馅了……
然而,王勃依旧瘫倒在桌案上,毫无苏醒的预兆。
“我能自罚三大杯吗?”
薛牧准备认输。
可是,联想到那个容量极大的“鱼缸”之后,他立刻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见俏郎君盯着酒具发愣,迟迟不语,一双美眸落在他身上,厅堂内的其他客人也随之看来。
其实,薛牧能对得上酒令,但侥幸混过去一次,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是趁早认输比较实在,要是怕丢面子,直接灌酒装醉。
想来,众人也不会讥讽一个醉鬼吧?
我现在是薛仲文,可不是薛牧,应该不会被人认出真实身份。
想了又想,一个念头涌上心间:河东薛氏,不可辱。
平日里,他常以河东薛氏自居,享受锦衣玉食,如今却害怕吃酒行令,传扬出去,恐怕会有辱家风。
“暖风生麦气。”
中规中矩,称不上出众,也不算勉强,薛牧只需慢饮一小杯即可,不必遭受惩罚。
闻言,郑都知照例吹捧了几句,脸上的笑容不增不减,除了热情,再也看不出其它情绪。
“郎君,奴奴为您加冰块。”
那位充当觥录事的侍女见薛牧额间生汗,以为他嫌热,便用木勺舀了些碎冰,往琉璃杯里放。
暂时逃脱一难,薛牧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微微好转,低声打趣道:“下一轮,还望觥录事多多照拂。”
“郎君,莫要开玩笑。”
姑娘俏脸一红,赶紧起身离开,可能是动作幅度过大,几缕青丝垂下,衬得玉颈愈发白皙纤直。
“小子,实在可恨!”
“竖子狂妄!”
有些宾客离得近,将两人“眉目传情”的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因为顾及自身形象,只能在心底不断咒骂。
而坐在厅堂最前方,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郑都知,用纤手撑住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二人,也不气恼,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弹指间,一切归于平静,剩下的几位客人继续行令。
“炎蒸柳下凉。”
“风定池莲香。”
因为次序靠后,这些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然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时间佳句纷呈,引得花魁娘子频频侧目。
大约过去了半刻钟,第一轮酒令结束,很少有人对不上来,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腹中尚存几两文墨。
“诸君可尽兴?”
郑娘子神情端庄,可腰裙之上,那对半遮半掩、曲线玲珑的白腻,怕是能让在座的君子们因为鼻血喷涌、难以止住而昏厥。
“还请郑都知赐题!”
“请娘子赐题!”
众人表现得极为热情,生怕冷落了美人,只有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是喝了大酒、醉得不省人事的王子安,另一个则是薛牧,他左手紧握酒杯,右手压住桌案,腰背挺直,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如联句以咏山物?”
郑都知巧笑倩兮,眼波如曲江春水般流转,引得堂下众人一阵激动。
“善!”
“善!”
宾客中竟有朝廷官员,他为了引起美人的注意,故意用回答上官的口吻,叉手说道:“唯!”
见到如此盛况,薛牧不禁扶额而叹:原来,舔狗精神自古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