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韩旺的鱼,哗啦一到,鱼虾都进了木盆。
四下看看,没人,他扯下自己的牛皮面具,这天气太热,汗流到脸上,仍会沙沙的疼,一屁股坐在船舱内,头靠着船帮,张哥来之前可以歇会了。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紫红色的肉疤,块块凸起,几条黑色大筋,蚯蚓般蜿蜒其中,这世间没有一张比这再可怖的脸了,像是肉铺里一堆废弃的边角料,只有那一双眼睛,如星光如花火,深邃释然,无一丝波澜。
“旺三,走了。”张哥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来喽。”韩旺三抄起面具应了一声。
将一大盆鱼虾稳稳的放在手拉车上,摘下张墨年身上斜挎的拉绳,套在自己身上:“你从旁推推便好,我来拉。”说着已脚下用力,车子缓缓地动了。
“今天能卖个好价钱了,好大的虾。”张墨年拍了拍韩旺三的肩膀,咧着嘴笑。
“今晚我买些酱肉,烧酒,咱好好吃一顿。”韩旺三回头报以一笑。
“别乱花钱,你嫂子做的豆腐不比那酱肉香么?”张墨年略显不满。
“张哥,你和嫂子还要送渔歌去学馆,我怎好总去吃喝,难得今日能多卖钱。”韩旺三仍笑嘻嘻。
“我和你嫂子商量好了,等过了秋天,咱自己进林子背木材,请木匠,给你打新船。买船价钱太高,自己打也就是多花些力气,木匠的钱咱自是有数,你那船太残破了,早晚要出纰漏,听张哥的,啊!”张墨年爹说儿子般的说着韩旺三。
“哎。”韩旺三低头应了一声。长福酒楼算这镇上最大的饭庄加客栈了,两人把车停在后院,等着掌柜的收货。
一个菜贩也担来了两筐菜,拄着扁担等掌柜。
“哼,店越大越欺人,磨蹭着不出来,定是等你这鱼虾死的差不多了,好出来压价。”菜贩边说边轰了轰鱼虾招来的苍蝇,往旁边站了站。
“咱干这营生,挑不得别人,人家若不要,这一堆臭了咱就白干。”张墨年应和了一声。
后厨门帘一掀,掌柜的出来了,菜贩连忙把自己的两筐菜拖拽过来:“掌柜的,您看看,刚摘的茄子豆角,青菜也都是新割的,底下您随便翻,没烂的。”菜贩点头哈腰的推销着。
“我先看看这鱼虾吧,等的时间太久,死得多了我还得压价。”掌柜的说着绕过两个菜筐,来到手拉车旁,那菜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诺诺的说不出话。
“好家伙,今天的虾个头真大,一斤算你二十六钱,鱼嘛?”边说边颠了颠木盆:“嗯还行还行,老价钱。”掌柜的冲着后厨喊了一句:“二胜子,上称算账!”
刚要回厨房,回头和菜贩说了一句:“今儿个菜够了,劳驾别家问问吧。”
“瞅我这张嘴,真是,你说说我这招谁惹谁了。”菜贩一脸的懊悔,拍着自己的嘴。
不多时一个提着秤的精壮汉子出来了:“我瞅瞅二十六钱一斤的虾,嚯,是不小,真有你们的。”
拗不过韩旺三,还是买了二斤酱肉,两人嘻嘻哈哈的朝家走。
“张老哥,张老哥!”身后一阵疾呼传来。韩三旺张墨年同时回过头去,喊人的正是一同打鱼被唤作崔大哥的瘦猴男,他身后还有三人,拖着一辆平板车,急匆匆的往这边推。
“张老哥,渔大出事了,这不,梁铁匠差人给送回来了。”瘦猴男急慌慌的跑过来指着平板车说。
“什么!”张墨年甩了手拉车,几个跨步就到了平板车前,韩旺三也紧随其后。
“渔大,这是怎么了。”张墨年看着车上皮开肉绽的孩子,伸着手不敢去碰,这铁打的汉子顿时涌了满眼的泪水。
“张哥你带孩子先回家,我去医馆请大夫。”韩旺三握了握张墨年的胳膊,转头就往医馆跑去。
半个时辰后,张家院落。
张渔号已被安置在正屋的大炕上,常大夫给他上过最后一块伤口的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伤他的人可够心狠啊,你家渔大得罪了什么人,唉,看造化吧。”
“送他回来的人只说是几个修士打的,并不是本地人。”姓崔的瘦猴道。张墨年站在儿子床前冷脸看着竟一直不发一言。
站在他身后不敢上前的张大嫂默默的流着眼泪,既怕哭声惊醒了孩子,也怕哭相激怒了丈夫,她只能用微微颤抖表示着自己的隐忍,此时她再也沉不住气了,哽咽的问道:“常大夫,孩子几时能醒?”
“这可不是一般的硬伤,脏腑都受了创,唉,外伤我上了药,将养些日子自是会好,可是这脏腑的伤,若寻不来对症的药,你们夫妻可得承受得住。”常大夫摇了摇头。
“需要什么对症的药。”张墨年终于开了口。
“那是修士们用的疗伤神药,咱们这种小地方是不会有的,明日我再来。”常大夫背上了药箱,轻叹着走出了屋子。
“哥哥!”随着一声稚嫩的哭嚎,张渔歌冲进了门。
“谁,谁让渔小儿回来的,不是和邻居小木头一起玩的么?”当娘的看到小儿子冲进来一下就慌了,一把抱起了张渔歌。
可张渔歌还是看见了躺在炕上奄奄一息浑身伤痕的哥哥。
“哥哥,谁打我哥哥,我要去打死他。”张渔歌在妈妈怀里挣扎着,那在他心里犹如天神一般的哥哥,天下无敌的哥哥,帮他打了好多次欺负他的小孩的哥哥,此时的他内心怎样的绝望崩塌,歇斯底里的哭声彻底引燃了一家人的悲伤,院子里的常大夫哀叹着摇了摇头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