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之后,李钟鸣率先走了出来,在台阶上站定,对于一向不喜严肃、压抑的他来说,里面的诡异氛围简直可以要了他的老命。若不是有事情要和杨师兄谈,他绝对第一时间飞回自己的朝阳峰,继续优哉游哉的当自己的太上皇,才不像根杆子一样杵在这儿。
长老们晚他一步出来,看见他都纷纷驻足行礼,李钟鸣拉着老脸一一点头,好像谁欠了几百万灵晶一样,好在大家都对朝阳峰主的性情有所了解,并不在意。
“喜怒形于色”绝对比“喜怒不形于色”要安全的多,因此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就真诚的多。
就在李钟鸣急的直跺脚的时候,一个一身淡蓝长衫,面白无须的老人才慢悠悠的出现在门口,看着急躁的李钟鸣摇头笑了笑。
他的年岁明明比李钟鸣要大,但看起来却要年轻几分,即便年岁不小,容颜苍老,但依旧风采斐然,料想年轻之时也必然是一位风流人物。
老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药草味儿,闻着便能凝神静气,但显然在李钟鸣这儿没什么用处。
“杨师兄你可真慢,等你出来说几句话太费劲。”李钟鸣几步上前,拉着老人的手就开始往外扯,杨行思并不抗拒。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的情况见的多了,但他的这位李师弟却是真的一点没有变。
岁月这柄刻刀没有让他变得圆滑,也没有消去他的急躁,仍旧我行我素,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
“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往问道峰方向走,那里的事总要解决啊,路上详说。”
“好吧。”
……
……
小道上,青石林立,杂草成堆。
一蓝一黑两位老人慢慢行走其间。
“师兄,秦泽卿这次这么激进的处理那个夜凌的事是为什么?你不是说他是二代中唯一可堪重任的人吗?我怎么感觉做的有点过火,好像得不偿失啊……”
“哦?怎么说?”
“这不是明面上的事吗?他这次是彻底把大师兄得罪狠了,不但在会议上被当众打脸,连山门都被他给悬了几具尸体,导致问道峰几年积攒的声誉一泻千里……照朱开那瑕疵必报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能咽得下去?日后怕是连那一层窗户纸都不管不顾了,就明着给他穿小鞋。秦泽卿若一直是大弟子还好,只注定被他压一头,倘若哪一日继任掌教,岂不是更加难办?制他,是不重师长,不制,却又对威望损害严重……”
杨行思若有所思的看了李钟鸣一眼,摸着下巴道,“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
被师兄看的有点发毛,李钟鸣纳闷道,“怎么?难道不对?”
“唉……你把我的意思领会错了也就算了,竟也没想到秦泽卿的真正目的……我说钟鸣啊,你那颗脑袋能不能别老想着吃喝玩乐,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想事情还像小孩子,幼稚……”
李钟鸣嘴角抽了抽。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李钟鸣绝对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
老子也是你能教训的?!
可对杨行思,李钟鸣除了敬佩之外,还有一份类似兄长的依赖,所以他只是讪讪不语。
杨行思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他当然懂师弟想要表达的意思。现在这种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一直想要保持中立的他们而言,不得不做出一些事情来巩固立场。
七峰主之间非但不是外界想的那样铁板一块,正相反,倒是支离破碎。
龙首、圣女二峰交好,老六和老七当年甚至差一点走到一起。朝阳、玉台、映霞三峰独立,对宗内之事多是不管不问,只顾修养、炼丹、铸器,算是最为温和的一脉,其中映霞峰主比他们两个中立的还要彻底,对外宣称常年闭关。
问道、天道两峰结成一派,老大、老二同峰门徒,自然同仇敌忾对威胁日益增大的龙首峰不断进行着打压。
究其原因,就是龙首峰的前两个徒弟,和随他们而来的天道大宗下一任掌教的问题。
其实像龙首峰一样,在天道峰也曾有一位大弟子,虽及不上唐九青惊才绝艳,但也绝非凡俗,那时候有他镇着,关系还算缓和,若他不死,绝不会演化到此种境地。只可惜,他不幸死于南疆巫蛊,致使天道一脉竟寻不出半个人可与唐九青比肩,宗主之位眼看就要旁落别峰。
可若是传于龙首之徒,天道峰传承千年的脸面根本就没处放,白曲原也没法跟本峰祖师交代,一时间陷入僵局,然而正当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却传出了唐九青误入歧途、修炼魔功的消息,坦白说,这时候的问道、天道两峰虽然确实对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对未来的期望,驱逐了他,问题不久解决了吗?
平衡又一次回来了。
龙首峰也学乖了,陈道玄将考核难度足足拔高了好几层,导致数十年没有一个传承者,天道、问道两峰则趁此良机广收门徒,数十、成百的好苗子齐齐涌入峰下……直到秦泽卿出现。
他就像是第二个唐九青一样,用了二十年不到的时间成为了天道、问道两峰喉中之刺,韩当、林茂之流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而且他还一直“遵纪守法”,你找不到理由再把他也驱逐出去……
杨行思偶尔也会对此慨叹一番,若是朱开、白曲原是大度之人,何至于如此麻烦?但关键在于,他们过不了自己那道坎,所以只能有苦自吃。
“秦泽卿的手腕、智慧确实可堪大任,而且他若是继任掌教,天道必能重新恢复往日声威,问鼎诸宗之首,更上层楼,可惜……他注定成不了啊……”
“什么?!”李钟鸣惊呼一声,“这怎么可能,他可是首徒,咱们天道可是有这个规矩,只要他继续保持下去,白曲原不传也得传!”
杨行思摇摇头,“不知是陈师弟替他做的选择还是他自己的选择……总之,从他修炼【十三浮屠】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将掌教之位拒之门外。【十三浮屠】非我道门功法,天道宗或许可以忍受龙首之徒掌教,却绝不可能让修习禅门心诀之人做道宗之首。”
“嘶——”李钟鸣倒吸一口凉气,呐呐道,“这……这……我还真没深想……”
“当初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如今现状,倒是有点眉目……陈师弟当真是一代人杰,也难怪可以领悟【大周天神衍术】那种玄妙绝学。”
现状?什么现状?
一宗身具七种传承,本是好事。但现在明显“宗”的观念已经日渐没有“峰”来的重要了……
“秦泽卿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一宗宗主给龙首峰以绝对庇护,所以必须用这种强势手段将所有仇恨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成熟本就不惧歪门邪道,可那位新弟子夜凌,才刚刚起步啊!他才出峰不久,就有人对他的师弟下如此毒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经此一役,明的暗的,毕竟有所收敛,除了跟问道峰矛盾加深、在外更难行走之外,倒是没别的坏处……秦泽卿能有如此胸怀和情义,确实远胜旁人!”
李钟鸣听完这些话,慢慢陷入了沉思。
走着走着,他们就来到了问道峰的牌坊之下。正见到秦泽卿拿着那杆枪,静立在那儿,直面千人而凛然不惧。
杨行思微微笑了笑,在众人的惊异的眼神中走到他的身边,迎上对方冷漠疑惑的双眼,轻声说道。
“近日偶得一古方,可助你师弟醒来……若是再在此折腾,耽误了更多时间,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秦泽卿身体一阵颤抖,本来已经不存多少希望,没想到……
他嘶哑着说道,“杨……四师伯,你真的能救夜凌?!”
杨行思肯定点头,玩笑说道,“毕竟是炼丹的,岐黄之术,略通。”
略通,而不是略懂,秦泽卿放心了。
“好!”
秦泽卿郑重的应了一声,深施一礼。
他猛然狂奔数百米,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顿了一下,眨眼间消失。问道峰的弟子们,这才敢把上面悬挂的尹泉长老放下。但还不曾救治,便见一杆黑枪从远处电射而来,刺中了他的咽喉。
仅一息间被吸成干尸。
黑枪倏地远去。
李钟鸣有些发愣,杨行思只是叹了一口气。
所有弟子又惊又惧的后退很远很远。
一片死寂。
朱开站在山顶向下看着,正见到这一幕。他的眼中没有神情变化,只是眉心处有光芒吞吐不定,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