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黑色纹蛇落地成形,再听到这饱含深意的自我介绍,便是白曲原、朱开也同周围所有人一样,微微愣住,脑中迅速闪过数个念头,停下脚步。
外域,有关这两个字的一切已经许久不曾在四境天出现了。
“原来阁下是外域南宫氏族,恕老夫眼拙,有失远迎。”白曲原此时态度平和,但这跟他平时表现的姿态有本质不同,好像眼前这个老人的身份真和他本人相差仿佛。
这怎么可能?
白曲原何等尊高位崇,在场诸人无人不晓,这老头一身破衣陋衫,有何德何能?就凭那莫名其妙的八个字?
很多人都不理解,可当他们看向上清宫、剑阁两方巨头时,发现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副理应如此又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隐秘,乖乖闭嘴不言。
“白宗主客气了。”老人脸上淡笑依旧,“老朽此次独自出域,相信已经有足够的诚意显示我外域对中州四境并无丝毫歹意,所以诸位还是收起刀剑,老朽孤身一人,何至于如此警惕?”
老人言语坦诚,且言之有理,但结果并不乐观。周围知情人看着他的目光依旧像是看着一头茹毛饮血的荒古巨兽,眼中深含恐惧。
老人心中发苦,可笑我外域诸氏人族也一样视你们为妖魔鬼怪……他摇了摇头,甩出纷乱的思绪,换做严肃的语气,朝横琴警惕的夏霜羽说道,“上清宫的小女娃,别人如何老朽不想管也管不着,但你若再不把琴给我拿下来,就等着在你们老宫主那里吃闭门羹吧!”
夏霜羽一愣,接着面色一红,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慢慢散去戒备之心,收琴放在背后,然后竟执晚辈礼恭敬道,“敢问前辈是家师族中什么人?”
“外域南宫一族能在中州四境有些微影响,全靠小练一人。老朽无势无名,就不给她抹黑了……不过,让你吃瘪的能耐还是有的!哼!”
夏霜羽听得尴尬,心神却全部放松下来,朝周清、白曲原相继递了个眼神,后两人微微点头,撤除防备。
当看向面目冷硬、手持细笔的陈道玄时,蓦地想起刚刚这老人跟沈顾的交易,顿时焦急起来,刚要说话,老人挥手打断。
“【千年墨】便是老朽此行目标,势在必得。若不是不好强抢,老朽也不想牵扯进来,如此,对不住这位小兄弟了。”
老人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表明了为此得罪天道也在所不惜。
事关东陵天道、外域南宫两相争锋的威严,白曲原和朱开却并未阻挠,情理之外、预料之中。沈顾、卢冠等等也是一副等着夜凌生不如死的残忍表情……倒是夜凌这个当事者,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
秦泽卿冰冷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记下他们的表情,然后迈步走到夜凌身前,山一样挡住身后夜凌视线,伟岸挺拔。
“师兄!你快躲开!此人……”夜凌吃了一惊,这人的来历和实力非比寻常,单看几位大人物的态度便能轻易知晓。师兄突破小丹境还不足月,如何是他对手!
“小凌子,天榜大比你没能看到,这让师兄很是遗憾啊!”秦泽卿没有转头,不过听着声音也能想象他故意做出落寞的那副贱贱的表情。
“啊?”这扯到哪去了,夜凌心中焦急,面上哭笑不得。
“估计没看到师兄大发神威,你也挺遗憾的……是吧,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既然遗憾,师兄当然义不容辞,今天就给你补上!”他自说自话的就这么决定了。然后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老人,嗤笑道,“上清前代大宫主南宫练何等英雄人物,怎么她的本家如此龌龊不堪。这种肮脏交易都能面不改色的接受,外域老狗,你没听见他儿子怎么对付我师弟?”
估计在隐约知道老人身份后,还能骂的出口、骂的如此难听的就只有这位无法无天的大师兄了。
众多低头不语的弟子不管是不是天道宗的听到这句话都对这位闻名不如见面的师兄敬佩的无以复加。
男子汉该当如是啊!
陈道玄心中一紧,神识迅捷织网严防对手异动。外域修者之所以可怕并非是他们的境界、修为如何,而是种种手法诡谲多变,相比之下四境天的修行不论正魔都太过“正统”,许多新奇手段闻所未闻,更不用说防护。况且秦泽卿在境界上还有很大差距,激怒他先出手是一步险棋。
出乎预料,老者并未动怒,反而大点起头,笑眯眯道,“说得对……”说完又提醒一声,“我要出手了,小伙子修为不错,可惜不够看啊!”
老人冲他微微一笑,颇有一种“我知道我是错的,但我就是不改,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摸样,摸了摸那条细细黑蛇,指着夜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去找他吧,从今天开始,他养你,尽情的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不过不用给他干活儿,听到没?”
黑蛇点点头,化成一道黑芒,朝着夜凌方向电射而去。来势汹汹,秦泽卿冷哼一声,瞬息之间,黑枪枪尖直点蛇形七寸,眼见便要刺破蛇躯。
“哟,很扎实的基本功啊。”老人毫不担心,反而有兴致对秦泽卿的修行评头论足。
秦泽卿脸色微变,难道这蛇还有何蹊跷?未想出其中奥秘,枪尖已触到蛇形,那条黑蛇就“穿”过他的枪,“穿”过他的身体,最终没入夜凌身躯。
“啊!!!”忍受血焰反噬十多年之久,早就习惯痛苦的夜凌发出了更加难受的嘶喊,叫声撕心裂肺,听着便觉得于心不忍。这和血焰燃血焚心不同,是一种作用于精神层面的痛苦,好像那一刻连灵魂都被片片割裂,他能感受到,“它”在疯狂汲取他的元气和精神,刺激着他的全身血肉。
“师弟!师弟!”姜可兰被这突然变故惊到,急的眼泪打转,还是束手无策。忽然瞥见他脖颈处一点黑色,连忙撕扯开,顿时被此情此景震得心神轰鸣。
密密麻麻的蛇鳞覆盖在他的脖颈处,并蔓延向下,解开上身衣衫,整条蛇纹便映入眼帘,胳膊上、胸部、腹部……跟在老人身上蜷于左臂不同,现在它已经遍及周身,尾在脖颈,头在胸前,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两只眼,像活的一样。
姜可兰颤抖伸手,触碰的是……皮肤,“它”长在了他的身上。
如此诡异令人发寒的攻击手段,简直骇人听闻。而且从夜凌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痛苦嚎声来说,好像那条蛇真的在“吃肉喝血”,老人的承诺确确实实做到了……以堪称妖术的手段。
此时此刻,老人正盯着夜凌上身,全然不顾众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惊惶,满脸喜悦的神情像是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更让无数人胆颤心惊。
实际上,他是在看夜凌胸前的那枚血色泪滴状吊坠,他的意外之喜也来源于此。
没想到还活着……活着,活着好啊。
殊不知这种“残忍”姿态带给秦泽卿和陈道玄的愤怒和心疼。当着师傅、当着师兄的面,让夜凌真正“生不如死”,这种打击,这种痛苦暂且不论,单纯的愧疚感就能让他们难受一生。
你是外域南宫一族如何?
你是上清宫故旧又如何?
老狗!受死吧!!!
秦泽卿长枪斜指,数丈梵天虚影立于背后,十三浮屠塔拔地而起,恐怖的威势飓风般席卷四周,即便那些夏霜羽、周清也被他身上的气势惊得身体一颤。轰隆隆,天上突现阴云,闷雷滚滚,粗大闪电劈下,沿枪身入体,他的身上立刻闪出劈啪不绝的紫色电弧,手上黑枪如若染血,黑眸赤红。
【第七绝】·【天绝】
陈道玄脸色铁青,手上再不迟疑,【黄梁笔】都像是被他当成了刻刀,一笔一划尽显铁马冰戈。寥寥几笔,便有若干灵纹现世,灵纹凝体成形,人、兽、妖、魂……一齐朝灰眸老人涌去,宛如千军万马。
老人一瞧这阵势,脸上迅速堆起苦笑,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本想多看看,现在留不下来喽……仅【天绝】便有此威势,【鬼绝】、【神绝】未来可期……这位更强,老朽也看不出根底,这小子倒是找了个好师傅、好师兄……老白,赶紧走吧,再不走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嘶——”
一条雪白的“怪物”从他的右臂冲出,本为蛇,可如今却有腿有角,与真正的蛟又有不同,应是介于蛟蟒之间的形态。刚一出现便蓬大数分,大口一张,将他整个人吞下,然后以头撞地,破开大洞。
“想跑?!”秦泽卿脸色狰狞,怒不可遏。遍布雷弧的黑枪射出,钉在它的尾巴上,怪物用力一挣,断尾逃走。庆幸逃脱果断及时,随后而来的数百魂体晚了一步。
秦泽卿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回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夜凌更是怒火交加,恰在此时,从巨大孔洞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家家主,老朽已经如你所愿,【千年墨】,这便取走了……”
话音落下,数百幽魂转而围向沈顾,折磨的差不多了,一杆黑枪穿体,带着他的身躯,钉在了天道主峰山壁。
霎时间,满世界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