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此刻才明白刚刚温孤齐刻意让陈深吃掉一个散子是何意。
江若弗这是在转移注意力!
让陈深看见江若弗久留有一散子,周围又没有可以守望相助的棋子,陈深自然而来就会想要吞了这散子。
足足耗费四颗棋子才能吞掉江若弗这一个棋子。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江若弗早已经多布四棋,用来构造北斗压月的阵局。
将那些看似没有规则的散子全部都连在一起。
待陈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无力回天。
本来以为江若弗棋艺不好,却没想到开局就给了他们一个这个大的惊喜。
陈深看见棋局上横空出世的北斗压月之势,惊讶万分。
上次和江禄下棋的时候,江姑娘明明就全然无力抵挡!
现在竟然能下出这种难度极大的棋局来。
要知道,北斗压月不是谁都敢用的。
大部分人还没下出个雏形来就已经被对手压制住。
因为只占据一角,布局的时候又到处都是错漏可循,很容易在布局的时候就被对手吞掉许多子。
导致北斗压月的局势还没有形成就一败涂地,回天乏术。
能摆成北斗压月来一招制敌的人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但是,眼前这个摆出名阵一招制敌的人,是他们刚刚还在轻视,认为棋艺极差的江若弗!
众人错愕不已。
而温孤齐淡淡道,
“还下吗?”
陈深看着棋局,终究是把自己手里的白子放回棋笥之中,
“甘拜下风。”
除了钱先生,他也是第一次见别的人能真以此阵对弈取胜。
钱先生是有名的棋师,虽然平日里也经常会输给学生们,但是学生们其实心里都知道,那是钱先生在故意让他们,不用超纲的下法来压制他们。
江氏的学子们得以见钱先生下出北斗压月这一阵法,都是在棋街上看钱先生和一个极厉害的对手下棋时使出来的招数,并非钱先生在课上教授。
当钱先生使的这一招被人看了传回学堂来,学生们都要求钱先生说一说这阵法要领。可是钱先生不得已只好讲了的时候,足足讲了两刻钟,在场却几乎没有人听懂。
这阵法盛名不假,可是更是刁钻鬼巧,险象环生,如果不是极厉害的棋手来用,必然输得一败涂地。
普通人连听懂都难,何况是真的下?
钱先生说过,
大昭之内,只怕能真的用这个古阵对弈制敌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而后对他们叹一口气,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在他们这个年纪,若是能下出这种阵法来,恐怕早就少年成名了。
众人想起温孤齐方才那个云淡风轻俨然乱下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一阵寒颤。
江若弗…居然强悍得这么变态的吗?
打开的藤叶窗中微风簌簌,吹得众人衣裳微乱,背后发凉。
那他们刚刚那些言论……
温孤齐抬眸,
“我不喜欢和太差的对手下棋。”
“陈深,回家再练练吧。”
他的语气一派风轻云淡,从容自如,仿佛他是陈深的棋艺先生一般。
陈深也不由自主就正襟危坐,面色严肃起来,
“好。”
温孤齐半倚在藤木窗旁,半抬眸子,薄唇微启,嚣张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合理得不得了,
“下一个。”
———
陈璟的脑门上都出了一层汗,
“你现在这是什么路数,我竟然连看破丝毫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若弗额头也微微出了冷汗。
棋盘上,两个人的棋子几乎完全没有交集。
都不知道这棋到底下了个什么。
江若弗扶额。
原来…陈璟的棋艺也这么差的吗?
那为什么刚刚说要下棋的时候陈璟那么积极?
陈璟丝毫不知道江若弗心里想什么,见她面色严肃,还以为是布局未成,在思考怎么把他的棋子一口吞尽。
江若弗佯装咳嗽几声,
“不如重新来吧,我见这局棋似乎有些艰涩。”
陈璟求之不得,他也不知道阿齐这一次到底是研究了个什么新奇局,想必是阿齐见他下成这个样子,连与之对抗的能力都没有,觉得他是必输无疑,也就没了对弈的意思。
陈璟暗叹,
到底是阿齐和他的实力悬殊,阿齐这是在顾全他的自尊心,否则要是真的继续下去,只怕他要输得死无全尸。
自己还要好好练练。
却不想江若弗捡着棋子,忽然道,
“用最简单的棋局和我对阵吧,不要用复杂的,就用最简单的。”
陈璟自然是同意。
江若弗很快把自己的棋子捡完,重新开局。
这一回,陈璟显然走棋自信多了,不再下一步犹豫许久。
棋子落下的速度极快,江若弗学着陈璟的布局。
几乎是原样复制了陈璟的走棋。
陈璟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脑袋。
这又是什么战术?
江若弗脑门生汗,仔细比对着自己和陈璟落棋的形势差异,心里在想怎么用一样的棋局和陈璟打成平手。
毕竟取胜这件事,她想都不敢想。
就算陈璟下得再差,也绝不可能比她还差吧?
能讨个平局不至于露馅她就谢天谢地了。
陈璟很是头疼,因为他走哪里,阿齐就跟到哪里。
他防御,阿齐也在同样只隔了一行子的地方防御,将棋局两边纵横连起,扩大占势。
他进攻,阿齐也进攻,一旦他要攻打阿齐,阿齐就会和他一样,在不远处把他的子围剿。
进,不敢进,
退,不敢退,
这完全就是一场贴身的搏斗。
陈璟觉得棘手,江若弗如履薄冰,生怕陈璟看出点什么来。
世子的棋艺必然极厉害,如果这次她连陈璟都打不过,陈璟想必会起疑心。
江若弗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
两个人僵持,几乎是死局,因为两个人棋路和占势一模一样。
陈璟犹豫了一会儿才落下一子。
江若弗紧跟着就要和陈璟一样落在相同的地方。
却没想到她手一抖,棋子竟然落在了旁边。
陈璟霎时惊起,他指着棋盘,
“阿齐,这局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若弗低头去看棋局,竟发现她的棋子居然将两边散落的子全部连起来,一下子包住了陈璟几乎全部棋子。
刚刚落下的那一子,恰好就在最边缘的地方,寻常人看这个棋盘,根本想不到要把子落在这个又不占势又容易被吞掉的地方。
而江若弗这棋一落,乍一看没什么。
仔细看,竟然贯通了棋盘中被白子隔开两路的黑子,满盘黑子几乎都相连,纵使不相连的也都靠得极近,很容易在被攻打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夹击对方。
陈璟惊叹不已。
阿齐只是跟着他的棋路下,这棋路到底怎么样全都是由着他的棋路来改变的,阿齐先前并不知道他会怎么下,而且就在这僵持的棋局之中,阿齐之前全部都按照他的棋路来走,没有一个子是不一样的,但只是一个子的不同,却改变了整个棋局的走向。
这太让人震惊了。
之前虽然和阿齐下棋,但是两个人基本上是怎么难怎么来,而如今用最简单的棋路定式,阿齐竟然也玩出了花来。
一个子就定了输赢。
陈璟只能佩服,别无他言。
而江若弗误打误撞竟然赢了陈璟,自己也震惊不已。
原来这种简单的棋局,也可以这样下的吗?
两个人心绪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震惊。
今日阿齐若是用极难的棋局来压制他,他尚且不至于这么惊讶。
但是阿齐主动用最简单的棋局,又学着他,所有走向都交给对手来定,竟然也可以一子定输赢。
这实力太过强悍了。
陈璟忽然就没了兴趣。
本来就心情沉重,现在还被阿齐在棋盘上压着打。
这太没意思了。
陈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帖放在江若弗面前,
“之前你让我找的请帖拿到了。”
“顾家想必也不介意你没有请帖前往,只要你去了,他们必定是十分欢喜的。”
“毕竟这年头,谁能请到陈王世子到自家的宴会上做客,谁家便是面上有光,同人说话腰杆都挺得直。你倒不必这么麻烦再找一张帖子的。”
“只不过你从来不喜欢参加这些莺莺燕燕的聚会,怎么突然想去了?”
江若弗看着那帖子,心中疑惑,
世子要去顾家的花朝宴?
世子不是从来不参加乱七八糟的宴会吗?
之前还才特意嘱咐了她,只要是那些无用的宴会,全部推掉不去。
这个花朝宴,在世子眼中,应该是属于无用的宴会那一类的吧。
莫非世子想去花朝宴上见什么人?
江若弗拿过那帖子,故作云淡风轻,
“多谢。”
而另一边,温清岑被众人围观着,额头不经意出了一层冷汗,唇紧紧抿着。
下这里…不行
这里……也不可以。
温清岑捏着棋子,竟觉无从下手。
而温孤齐淡淡道,
“下这里。”
他随手指了一个位置。
温清岑自然是不能下在那儿。
下个棋还要对手指点,这实属丢人。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昨日棋艺还差得离谱的江若弗。
温孤齐倒是不纠结这个。
温清岑的实力,应该是这里最强的了。
在青云书院只怕也是鹤立鸡群。
只可惜,下不过几个来回。
温孤齐是真心想提点一下温清岑。
温清岑被多双眼睛看着,还被对手指点要下在哪里,简直是如坐针毡。
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江若弗面对江禄百般退让都应付不来的样子。
他心上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江若弗是诈他们的。
如果江若弗的棋艺还叫不好,那整个学堂,除了钱先生,只怕是没有人能说上一个好字。
这北斗压月的阵法,他也只是能看懂,但却是不会下。
因为变化多端,而且太险,未成局时漏洞太多,摆阵的地方时时要变换。
有时斗柄向前,有时向后,甚至于十方八面,都有可能。
而其中包揽的半弦月可能是下弦月,也有可能是上弦月。
范围大小更是无法猜测
不是操纵棋局的人根本就看不透那阵法到底要怎么个摆法。
在阵法未成之前,也没有人能看懂究竟摆的什么。
陈深的棋艺已然是十分出众,必然是知道北斗压月这一个古阵的。
只是陈深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
而方才他就站在旁边,也只在江若弗落下最后一个子的时候陡然看懂。
心下只余震惊十分。
江若弗竟然收敛锋芒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却装成刚刚学会下棋的人,而且没有一个人看出端倪来。
连他都被骗了。
周边围着温孤齐和温清岑的人俨然是服气了。
江若弗,是真的强。
也是真的丧心病狂,恐怖如斯。
众人显然是对眼前的情况有心里准备了。
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心里此刻都觉得,无论江若弗等会儿再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也都不惊人了。
他们好像…能习惯了。
众人的面色只有一言难尽。
江晓玟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江若弗这么厉害。
不仅仅是辨书骑射,连下棋都这么强。
而且性格也清冷,似乎不太喜欢和人辩些什么。
但再无需她辩什么,她真正有任何一举一动的时候,已经足够说服所有人。
江晓玟心里的那根弦松动了。
江若弗并不如她之前以为的那样。
江若弗对流言不辩一字半句,只因为她不屑于去辩,而非是事实如此。
那些衍生出来的无端流言,什么水性杨花,什么骄奢淫逸,什么一无是处。
皆是中伤诋毁。
说她水性杨花,刻意勾引温清岑。
可是真正面对温清岑的时候,她不着多余眼神话语,哪怕与之对弈,也丝毫不让,没有刻意的拉近和讨好。
说她骄奢淫逸,可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多余首饰,只是一支簪子,一块玉佩,且都是最简单的样式。
衣着也求简不求繁,用的东西也不见有奢靡。
说她一无是处,更是无中生有。
辨书能令先生侧耳,骑射能令众人振臂高呼,为之惊叹。
连被人说差到极点的棋艺,实际上都是万中挑一,可敌这学堂中名列前茅的学子如同巨象敌蝼蚁。
连脾气都清冷无比。
但正是这样的脾性,才会对那些风言风语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