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拉开弓,风过人面,长风历历,咻地一声箭离弓弦,稳稳扎在靶上。
江婉蓉展颜而笑,亦放飞弓箭,在草长莺飞之中扎入草靶子,笑吟吟道,
“夏猎选定了你去,其实浪费了一个名额。”
“内史的女儿,江氏的千金,太后娘娘喜欢的后辈,这夏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少了你啊。”
“这学堂里的名额,就让给我们也无妨。”
江若弗放下弓箭,
“我倒是希望不去。”
这段时间,她不想面对世子。
江婉蓉道,
“听闻你家里要办家宴,是由你操办?”
江若弗点头。
江婉蓉追可道,
“听说出了事?”
江若弗没想到连学堂里都知道这件事了。
想必少不了江兰潜的功劳。
江婉蓉趁着先生不往这儿看,也把弓箭放下,
“你别紧张,我也是住得近才听了些风声,旁人还不知道的,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有对策了?”
“可猜到是谁偷盗了珠子?”
江若弗解开襻膊,没有回答她。
江婉蓉跟上去,执着地要和她找话题,
“温公子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都没有来过学堂。”
江若弗依旧不理她。
江婉蓉看向她,
“若弗?”
江若弗开口,
“无关的人不必如此关心。”
顺手把襻膊递给了鸣笙。
鸣笙却低声道,
“小姐,家中有事。”
江婉蓉纵使是再不想走开,闻言也得走开了。
江若弗道,
“有什么事?”
鸣笙道,
“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小姐在掌家期间遗失了那枚珠子,内史大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果下昼下学回去的话,想必小姐要受斥责。”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夫人极力撺掇内史大人将掌家之权移交给四小姐。”
“很可能这背后操纵的人是大夫人,毕竟二小姐已经没有争夺螟蛉之女之位的机会了,三小姐也对此无心,倘若真的要说起来,七小姐您这儿出了事,真正获益的人是四小姐。”
江若弗眸子轻抬,看向了远处层叠起伏的山峦,
“鸣笙,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告诉世子。”
———
内史府中。
朱氏道,
“老爷!您可不能再心软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这可是御赐之物呀,要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咱们府里丢失了御赐之物的事情,必定要大发雷霆。”
“更何况,您今天早上才在朝廷之中受了斥责,若是有心人要借此发作,太后娘娘再怒上加怒,这可是不小的祸事!”
江伯启听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不是说了让大夫人禁足?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赶紧把她带回去!”
江抱荷只是跪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江伯启见下人不动弹,怒道,
“还不赶紧把她给我带回去!”
朱氏却突然捏了帕子低声啜泣起来,
“老爷你心疼七姑娘,这妾身知道,可您的心也不能偏的这么厉害啊!”
“她丢失了御赐之物,这罪名说起来绝不是小事,而且现如今,新消息都挡不住了,要是您真的还想要包庇七姑娘,那咱们府都会被七姑娘拖下水,现在只需要赶紧将七姑娘的掌家之权拿走,不让她缔造更多的错误,到时候说起来,也可以说已经惩处了监管失职的七姑娘。”
“至少不会是无可辩驳的程度啊!”
江伯启的心有点动摇。
虽然说若弗现在隔三差五会被召进宫里,可是这明珠却是褒奖他献策有功的御赐之物,献策一事无疑是让自己一步登天,而这枚珠子本身就华贵,来头不小,又被用在了这样的大事上,恐怕史官笔下都有记。
太后娘娘不可能轻飘飘就揭过了这件事情。
现如今江若弗还拿捏着掌家之权,就等于是明晃晃认为江若弗的罪责并无不可,那可就是藐视皇权的罪名。
他也不仅仅是管教不严了,而是纵容包庇,这个罪名放在一向在朝廷中素有清名的他身上,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出生江家,丞相大人多有褒扬,又献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在朝廷中人眼里,属于清流一派的官员,但是这件事情倘若传出去的话。一定会将他小心翼翼维持了这么久的清名败落。
虽然他现如今还不能将事情闹大,免得珠子还没找到,就已经传回了太后娘娘耳朵里。
但是先朝廷一步惩处江若弗,却可为他往后留有余地。
朝廷现如今不知道,可他不能不先朝廷一步表明自己的态度。
朱氏见江伯启面色有所松动,
“老爷,您想想,这个拿到掌家之权的人,有机会去竞争成为大宗的螟蛉之女,可是七姑娘已是大宗的女儿了,怎么还需要这个机会?这个机会自然是让给府中其他女儿,这样可以多一份争取的机会,这样看来,让七姑娘把掌家之权交出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江伯启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被朱氏一说,恍然大悟,这还有多的一个机会,自然是让给还没有成为大宗出身的女儿!
江若弗都已经是大宗的女儿了,这个机会给她属实是太浪费了。
只是江伯启还没来得及说出决定,江若弗便跨入中堂,
“大夫人,此言差矣。”
“先不说大夫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将这个掌家之权拿走,就单单看四姐姐的资质,只怕拿了掌家之权也没有办法去争这螟蛉之女的位置。”
“四姐姐在学堂里的成绩排位,是倒数第二,在玄班里是倒数第一,那个给她垫底的人还是黄班新入学的妹妹,杜嬷嬷自从开设女学课以来,她的排位一路下降,一个才出三代的旁系女儿,排位却排在了倒数第一排。”
江若弗坦然直视江伯启,
“敢可,爹认为四姐这样的资质能够入选螟蛉之女吗?”
江伯启犹豫了,
“这…”
“那就让你三姐代劳。”
江茉引连忙摆手,
“爹,我不可以的!”
“我在学堂的成绩,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管家的事情我根本一窍不通,最近事情当然是让七妹妹做最好。”
“而且珠子虽然是遗失了,却也不是找不到啊,现在才过了一天,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呢。”
主要是她现在要照顾姨娘,怎么能抽得出空来管这些管家之权的事情。
而且还有这烦人的婚事,她属实不想再操心别的事情了。
江伯启在江若弗来之前已经发过好大一通火,现在火气消得七七八八,脑子也清醒了很多,更何况最近对江若弗,他一向是不敢轻易大小声的,他还要靠着这个女儿在太后面前多说说自己的好话。
江伯启因着清醒了,自己转念一想也觉得江茉引说得有道理。
事情还没有闹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珠子就找到了。
朱氏一见江伯启沉默,心里也慌了这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老爷,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有外人知晓了,肯定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咱们可就大难临头了,更何况这珠子小小一颗,不见了哪还有那么容易找到?”
江若弗直直打断朱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大夫人这句话未免太言之凿凿了,难不成,是笃定了这珠子找不到吗?”
她清冷的尾音上挑,像是细长的琴弦搅在人心上,狠狠一扯。
朱氏心都不由自主漏跳半拍,却仍旧强做镇定,
“七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江若弗淡淡道,
“若弗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大夫人未免太笃定了一些。”
“现如今才过了一天,而且那珠子可不是小小一颗,而是几乎有人的拳头大,这样大的一颗珠子不论是藏在哪恐怕都不容易掩人而目吧?”
“而且今日府内外,进出全部都要严格搜身,既然当夜守夜无人进出,这一日又严格控制进出,都没有见到这颗珠子的迹象,就说明这珠子还有很大可能就还在府里,大夫人怎么就笃定找不到了呢?”
朱氏听江若弗这样开口往她身上泼脏水,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道,
“江若弗,你明里暗里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说我是那个偷盗的人。”
“奈何你自己管不住下面的人,却要来污蔑我,到底有罪的是谁?”
“你不就是想拿捏着管家之权吗,可是你都给老爷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心思栽赃嫁祸我,你简直是不知廉耻,难怪是妓子的种,和妓子如出一辙!”
整个厅堂听到这句话都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伯启闻言,怒喝道,
“你在胡说什么!”
江若弗不慌不忙,颇是气定神闲,
“大夫人若不是真偷了那珠子,这么气急败坏做什么?”
下人奉茶上堂,江若弗随意坐了下来,拿起茶杯盖子撩了撩表面上的浮沫,
“大夫人,你偷了也好,没偷也好,只是我真不知道,大宗听见你这句话会怎么想?”
江伯启急道,
“赶紧把她送回院子里去,倘若再让她随意地进出,谁放出来的就把谁乱棍打死!”
朱氏跪在地上,几个丫鬟一起上前扯她起来,朱氏死也不肯走,
“贱婢,都放开我!”
“我可是你们的主母!别让这个贱人管了两天家,你们连真正的主母都不认识了!”
“别碰我!”
朱氏气急败坏,被下人们拉拉扯扯,扯松了发髻和衣裳,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婆子。
可是她又还跪在地上,样子有够狼狈不堪的。
江若弗抬手,将那杯茶递给鸣笙,
“换一杯来,这杯不够热。”
可是她的眼神却飘向了朱氏。
鸣笙立刻心领神会,拿着那杯茶越过朱氏,却“一不小心”脚步一滑,那杯热茶正正当当的倒在了朱氏头上。
朱氏如同杀猪一般地尖叫了一声,
“啊!”
滚烫的热水从她的发髻中流下,头皮被烫得如同放在火上烤一般。
而她脸上衣裳上都是茶水,像是淋过了一场雨一样,狼狈至极。
这下子,纵使她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了。
江若弗气定神闲,接过旁边婢女知趣奉上的一杯新茶,低头看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刮着茶面上的浮沫,
“大夫人,祸从口出这句话想必你不会不懂。”
“您看看您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当初那个高傲的大夫人的样子?”
江若弗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朱氏,眼睛如同深井一般幽深,竟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不洁的话语脱口而出,在爹面前也口不择言,还试图侮辱大宗,难道还想让大宗也听见这话吗?”
“倘若大夫人想得话,这句话可以立刻传到月大夫人那里,大夫人也可以想想后果会如何了。”
朱氏竟倒退一步。
江若弗淡淡道,
“既然形容不整,那就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献丑了,待会儿说不定还有客人要登门呢,瞧了内史夫人这个样子,说不定往后都不再登门了,这让爹如何在朝廷自处?”
江伯启当机立断地让小厮强行将朱氏拉走。
朱氏被拉走,还口出妄言,江伯启只恨没有让人用布巾塞住她的嘴。
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但到底是端住了样子,现如今这个夫人真是越来越不如人意了,当初就不应该娶她。
江抱荷抬头瞪着江若弗。
江若弗缓缓道,
“爹就不必操心这件事情了,女儿自有办法解决,不会让爹遭受一丝一毫的损失,也不会白白冠上罪名,对于这件事情女儿已经有把握了,还请爹放心。”
江若弗起身,对着江伯启行了个礼,
“女儿告辞。”
江伯启闻言,看江若弗这个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信了七八分。
想必是真有办法了,不然丢了御赐之物,怎么可能这么淡定,吩咐道,
“先去把大夫人的院子搜一遍。”
江抱荷不可置信道,
“爹?”
江伯启冷漠道,
“如果没事,赶紧回去。”
“切忌再惹事生非。”
江抱荷含泪道,
“那南海的珠子肯定不是娘偷得,爹,你怎么能听信江若弗的话?”
江伯启却根本没理她,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