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都快要入夏了。
林将与帮言浔复兴北祁,重整朝纲,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但中午一定按时回来陪她用午膳。
在灵钦宫中住了也有一个多月,言浔被林将与保护的很好,几乎没有人前来打搅,也再没听见有人骂自己是妖女了。
小皇帝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渐渐的,没那么烦躁了,夜里也能入眠了。言浔心里清楚,她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林将与为了她,整日在外操劳国事,她不应该再这样安安逸逸的过下去了。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她都该去面对了。
心中思忖,又见今日天光大好,言浔便准备去和曦宫那边看看情况。
谁知,人刚一走到宫门口便被侍卫给拦下了。
“相国有命,皇上不能出灵钦宫。”侍卫俯身说,“皇上还是请回吧。”
“嗯?”言浔微惊,问,“为什么?”
“皇上!”不待侍卫开口,身后重晚晴的声音忽然响起。
寻声回眸,见重晚晴快步走上前来,“皇上的身子还没养好,怎么能随意出宫呢。皇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纤影顿在原地,言浔眸间满是疑惑,“这……”
她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下了,最后跟着重晚晴一起回了羽昭殿。
林将与中午回来,仍旧是满头大汗。
小皇帝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二人像往常一样用过午膳。
林将与要走时,言浔说矮楼二层的楼梯木板太旧了,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怕是要坏了,想让宫人来修缮一下。
林将与应声说好,临走前命管事的内官找人来修。
修缮楼梯的宫人午后就来了,一个时辰便已完成任务。
未时过,见一行宫人提着工具走出灵钦宫。
……
和曦宫,勤政殿。
林将与身着龙袍坐在案前,台下文臣武将站了满满一殿。
“皇上。”于正析上前一步,挑头说,“如今国事平定,万民称臣,北祁已无大碍。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玉玺尚未找到,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错。”从旁,方雾鹤点头道:“一日找不到玉玺,皇上便一日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北祁如今无主,八方列国仍是虎视眈眈,只恐怕会后患无穷呀。”
“是呀,是呀。”紧随其后,又有不少臣子跟随应和,“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忽然,平地一声雷,人群中有一人高声喝,“都这么多日了,是还没从那妖女口中问出玉玺的下落吗?”
文臣说话大多咬文嚼字,旁敲侧击的,也不直言。武将却有不同,眼下高声大喝的正是镇北将副统领,席飏,是这次破城的主力军首领。
只因汪闵要留守北疆边防,所以派他前来助林将与破城。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生的一双虎目,眼睛瞪的溜圆,直言不讳的将方才那些文绉绉的隐晦言辞,“翻译”成了大白话。
话一出口,勤政殿内骤然无声。
停顿片刻,坐上林将与才开口道:“席将军稍安勿躁,如今北祁万事初平,民心不稳,此事宜缓不宜急。再者说来,言氏到底坐拥北祁帝位百余载,若是要言浔直接交出玉玺,恐怕她也不会答应。”
“这,这可如何是好?”方雾鹤皱眉叹。
“啊?”席飏虎目一瞪,当即再喝,“那倒不如直接杀……”
他话音未落,林将与却说,“众位卿家放心,朕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话一出口,席飏凶煞的表情一顿。
“皇上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于正析一脸欣喜,不觉向前迈了一步。
与之对视,林将与点点头,“眼下朕将言浔安置在灵钦宫中,以照顾之名,先行取得她的信任。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告知朕玉玺的下落。”
席飏闻言,周身戾气有所收敛。
“待来日玉玺出世,朕即位,再杀之。”台上声音还在继续,“然后昭告天下,就说言氏幡然醒悟,主动让出玉玺,妖女自尽。这般,百姓或许更容易接受些。”
听林将与这么说,殿内的骚乱才渐渐平息。
于正析第一个俯身跪地,大呼,“皇上圣明!”
紧接着一宫殿的臣子便一起跪地叩首,齐呼,“皇上圣明!”
……
是夜。
林将与褪去龙袍,换好常服从和曦宫出来。
仰头望一轮皓月,墨瞳略带倦色,“今日有些晚了,得快些回去。”
“皇,哦不,相国。”从旁周明开口道:“灵钦宫那么偏,从和曦宫到那儿,一去一回少说要半个时辰,这样来来回回的,也太耽误功夫了。如今国事繁忙,您本就公务缠身,又何必如此折腾。”
林将与闻言长叹一声,却没接话,只说,“走吧。”
……
灵钦宫,羽昭殿。
林将与摸黑进来,人走到内殿却没迎来熟悉的拥抱。
抬眼前望,见言浔拥被躺在床上。小人儿并未像平时那样欢天喜地的冲上前来抱自己叫卿卿,她好像睡着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躁郁症折磨,言浔难得的早睡。
林将与看着,眸间划过一抹欣慰。他未再上前,生怕自己上床的声音太大,把小人儿给吵醒了,于是乎直接去了小榻上休息。
第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脸上,照的人暖暖痒痒,像极了爱人的亲吻。
林将与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的去看床榻,却未见言浔。
心下一惊,瞬间醒神,长影抵床坐起,开口唤,“阿澈。”
“……”无人应答。
顿时紧张起来,林将与蹬了靴子下床就往外殿走。
“阿澈!阿澈!阿……”
长影于外殿停住,林将与神色僵滞。只因……
眼前立着的,是高冠束发,头戴冕旒,身着龙袍的言浔。
二人于殿前对视,林将与迟疑,“你,你这是做什么?”
对面,言浔笑了笑,头顶的冕旒也跟着左右晃动,浅声说,“朕想着相国为国事日夜操劳,实在是幸苦。这都一个多月了,朕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上朝理政了。”
一听这话,林将与惊慌不已,紧忙走上前去,“别,嗯……”
他想说什么,却又急忙掩了口。
林将与从未有过的方寸大乱,他拉着言浔,不停的舔唇眨眼,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浔看着他,神色未变,仍旧笑着问,“你说什么?别什么?”
“我,我……”林将与拉着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停顿片刻,小人儿渐渐收了笑,眸间冷却,静静的看着对方。下一瞬抬手,推开林将与的拉扯,言浔一字一句道:“相国若无事,朕要去上朝了。”
“别,别去。”
只是还未等转身,就被林将与再次拉住,身后人开口,语调中满是哀求。
此刻言浔正背对着自己,林将与看不到她的神色,只闻得一声冷冷的,“放手。”
……
和曦宫,宣政殿。
重檐庑殿顶青鸟依旧,明黄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高屋大殿,飞檐斗拱,宫城景色如昨,山河依旧好。
殿外,朝臣列位整齐,上朝钟音一响,众人列队走进宣政殿中。
只是,方一入殿,众人错愕。
万千沉默声中,有人惊呼,“言浔!”
话一出口,引得四方哗然。
放眼望去,只见宣政殿的高台之上,龙椅之巅,言浔静然端坐其间。
林将与则立在台下。
“怎么会是你?!”见着言浔,朝臣们不仅不跪,反而还高声质问起来。
“为什么不能是朕?”言浔冷声反问,“朕是北祁国君,理应坐在这里。”
“你不是!”于正析登时大吼,“你这个妖女!”
看着他,一瞬怔愣,言浔怎么也想象不到,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地点,此刻站在台下骂自己的,与那日扶起自己的,会是同一个人。
如此巨大的反差,就因为她是女子吗?
“你是妖女!”随后又有不少臣子随声附和。
席飏不说废话,直接沉声发问,“妖女,快快说出玉玺的下落!”
“呵,”一声冷笑,言浔挑眉,“朕若不说,会怎样?”
“不说。”席飏在口中碾碎了那两个字,眸间火光冲天,一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言浔!”谁知林将与忽然怒声大喝,见长影快步走上高台,立在龙椅前压身而下,逼问,“说,玉玺在哪儿?”
一夕之间,林将与竟也判若两人。
与之对视,言浔神色静静,轻声道:“你也问朕。”
不想下一瞬,小人儿发疯了一般,一把拽住林将与的衣领,大喊,“为什么连你也问朕?”
看见林将与被言浔胁迫,远处有臣子惊慌,急声嚷,“皇上!”
话一出口,墨瞳骤缩,林将与不觉抿紧了唇。
言浔闻言微顿,落下手,玉青容颜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她开口唤,“皇上。”
“……”林将与不回答。
明眸若水,澄澈如练,言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毫不遮掩的问,“你今日怎么没穿龙袍呀?”
问声落下,殿内无音。
歪了歪头,言浔平声再问,“皇上不是说玉玺的事要慢慢来吗?为何今日又这般心急呢?”
此刻她神色淡漠,眸间清水已然结冰。
言浔话一出口,林将与便明白了一切。昨日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皇上想几时即位登基?”言浔还在问,“现在吗?”
抿紧唇线,林将与默默垂下头去。
言浔仍看着他,眸色渐冷,声音渐沉,终于问,“皇上想几时杀我?”
墨瞳骤抬,喉结滚动,林将与看着人,欲言又止。
四目交错,眼下二人分明近如咫尺,却又如隔天堑。
只一瞬,双眼霎红,眸间莹光闪动,言浔肩抖发颤,她哀声说,“我等了你一年,整整一年啊,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
匆忙瞥开目去,林将与无言,立刻挺身站起。
目光一路紧随,言浔仰头看着人问,“你是皇上,我算什么?”
“……”林将与依旧无话。
眼眶盛不住泪,言浔垂下头去,啜泣声中携来一句,“妖女吗?”
那一声甚为悲凉,台下的辱骂却并没有停止之意,于正析指着言浔骂,“你就是了妖……”
“够了!”林将与冷声大喝,却不知喝的是谁。他侧了个身不看言浔,沉声再问,“玉玺到底在哪儿?”
“林将与,”耳畔沙哑的声音响起,言浔喃喃道:“你知道十五是为何而死吗?你知道郭总管是为何而死吗?你知道风家军二十五万将士是为何而死吗?”
“他们都是朕而死的!”一声嘶吼,言浔全身颤抖,“姜副都统以身殉国,临到死都在喊,他宁作忠义烈士,也不做亡国奴。”
话一出口,台下姜定安转瞬间红了眼眶。
“他们要朕活下去。”言浔的声音还在继续,“朕早已不是在为自己而活,朕是在为北祁千千万铁血忠魂而活。”
转目再看台下众人,言浔颤声说,“如今你们要朕交出玉玺,要朕给你们一个交代。那朕也问你们一句,玉玺一旦交出,朕又该如何向那些死去的人交代?难道就要他们白白牺牲姓吗?”
言浔声声在问。
梦里的那些血手到底是什么?
是恐惧吗?
不,是愧疚。
“言浔,你休要混淆视听。”就在这时,廉季忽然开口,“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女子,又有谁会你这般拥戴你?为你死。说到底,你们言氏偷天换日,瞒天昧地,证据确凿。你骗得我们这么苦,竟然还妄想让我们拥你做君主,我呸!做梦!”
廉季一席话出口,果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本都已经被言浔的恳切言辞说到动容的臣子们“幡然醒悟”。
的确,言氏到底是骗了人。
“快说!玉玺到底在哪儿?”
“快说!快说……”
一时间,冷喝问声如潮水般上涌,大殿之上的臣子们更是怒不可遏,一拥而上,直逼高台龙椅。
林将与一见,立刻抬手,“停。”
呼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一齐看向林将与。高台上见那人面色沉着,身形未动,只说,“言浔,我再问一遍,玉玺在哪儿?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