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项凌的成长经历,苏乐遥的心情真的很复杂。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就算有再多的钱,再高的权势,名词和地位,也不会很快乐。
她始终认为简简单单才是真正的快乐,平凡才是幸福。其实,仔细想想她和项凌的经历有些相类之处。都生活在不健全,不完美的家庭里。
沉浸于回忆中的项凌,身上的冷凝散去,浓浓的落寞笼罩着他周身。像个被抛弃的小孩,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他不能哭,要表现出男子汉的坚强。
于是,用冷漠武装自己。这样,别人就不会同情他,不会怜悯他,看不到他的脆弱与悲伤。
这种感觉她懂,不说曾经的她,即使现在的她仍时常下意识地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待情绪平复了一些后,项凌再度缓缓开启记忆之门:“从懂事开始,我们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妈妈亲生的,因为她对爸爸女人们生的孩子特别特别好,他们生病时,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生病时,只有保姆在身边。十五岁那年,我被人绑架了,妈妈却忙着照顾爸爸刚刚出生的小女儿。绑匪让我给家人打电话,她说,让我别编这种瞎话骗她,就算我真的被绑架了,她也不会付一分钱赎金的。当然,我已经绝望了,连生养自己的妈妈都说出这般话,还有谁能来救我?”
自始至终项凌的声音十分平静,苏乐遥一颗心却像被橡皮筋揪扯过一般,一弹一弹的痛,难以自抑。若不是有根弦扯着她,她真的好想冲上去抱抱他。
那样的经历是心底永恒的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算强迫压抑或被一些俗事所扰,平时可以假装不记。可炎症依然在,时不时会溃烂。
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对于他的经历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虽然,已知他后来平安获救,却仍为当时的他捏一把汗。十五岁啊,他还只是个孩子。
“是姐姐。姐姐发现我不见了,去求爸爸找我。爸爸忙着开会,他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走不开。姐姐就坐在会议室门口,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是刚刚交流回国的爷爷听了她的话,报了警。绑匪也听到了我妈妈的话,让我给其他家人打电话。当时的我,除了家里保姆,我根本不知道要找谁。最后,警察根据线索找到了我。”项凌唇畔浮现一抹冷讥,看得苏乐遥心又是一阵揪痛。
和他相比,她简直不知幸福多少倍。虽然爸爸贪慕虚荣不要她,但妈妈爱她。倾尽全力,让她得到比别的孩子更多的爱。
“项凌……”喃喃着他的名字,眼中有了泪。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没听到她这么叫过他了。曾经的他恨她,恨她走得无声无息,恨她连一声告别都没有。恨她为什么要在走入他心扉后,再抽身而去。
那场绑架不止让他在鬼门关兜了一圈,更让他过早长大。看遍了人间丑陋和自私,连有血缘亲情的妈妈,都可以对他这么残忍,还有谁可信?
所以,他宁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沉默去反抗。
项家是E国最著名的医学世家,却治不了他的自闭症。他爷爷和爸爸怕影响名声,将他送到小山村去。名为静养,实则是放弃。
爸爸有那么多的子女,他们个个很优秀,都是学医的好苗子。他们身上都流着项家人的血,这是爷爷最好的安慰。
项凌抬起头,眼中的脆弱与悲伤那么明显,令人心疼。
“是你治好了我的自闭症,让我重新有了对生活的向往。我想,项家是个特例,妈妈是个异类,不是每个女人都和她一样的。然而,你的莫名失踪,我再度跌入冰窖。苏乐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终于质问出声,这是他心底深埋一直无解的问题。
虽然,早上已有了答案,他还是希望听她亲口说。
他不想再猜了,整整五年,他猜测过的情形千千万万。却都是一次次自虐,纠结成殇。
“我妈妈出了事,待我处理好一切回去找你,你已经不在了。”她不知道谁在背后导演这场戏。
项凌唇畔浮现苦涩的笑:“我妈妈被诊断出重度抑郁症,她割过腕,吞过药,甚至在浴室煤炭。姐姐哭着求我回去,她说,她不能没有妈妈。就算她再不好,再有错,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于是,我回去了。她的情况比我想像还糟糕,我让管家到别墅等你,嘱咐她,一有消息你的消息马上通知我。或许,我们都被骗了,再一次陷入她为挽回爱情设下的局。”
苏乐遥不可置信地瞠大了双眸,她回去过啊,可一个人都没有。房子里落了尘,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其实,这样的骗局并不高明。之所以能成为,在于当时他们都小,无所依靠,还利用了他们对亲情的依赖。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她好的时候,就一个劲跟我道歉,甚至跪下来求我原谅,说我对不起她。她发作的时候,就想尽各种方法要自杀。嘴里一直说着,太痛苦了,让她死吧,让她解脱吧。”光是听项凌转述,苏乐遥就觉得心脏十分压抑。
她不敢想象当时的项凌有多么痛苦和煎熬,亲情是孩子更好的避风港,也是软肋,是深渊。
“有几次我们都以为救不回她了,但她的生命力很顽强。她不甘心,她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丈夫全心全意的爱。这么过了两年,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爸爸也不再年轻,一心扑在医学研究上。他们急于找人继承项氏制药集团,而我是他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当初因为爸爸的风流,多情。我和姐姐都拒绝学医,为此,爷爷和爸爸十分生气和失望。阴差阳错,我们都学了金融管理,并且成绩不错。”越是想要摆脱,越是陷入命运的漩涡里,不可自拔。
“在妈妈又一次以死相逼下,我妥协了,同意接掌项氏制药。”这或许是身为项家人的魔咒吧。
两人的成长轨迹全然不同,和项凌相比,苏乐遥觉得自己幸运多了。起码,这五年里她一直过得很平静,像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生活着。
项凌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两人陷入久久的沉默里。
苏乐遥心疼着项凌的遭遇,却无心为他做些什么,改变什么。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但父母不可能陪自己一生,也左右不了自己一生。
她想,项凌现在应该已经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了吧?
这句话她不敢问,怕一出口,有些情节破茧而成,一发不可收拾。
“嗨,需要续杯吗?”项灵灵笑着出现在门口,手上提着咖啡壶。美丽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丝八卦的痕迹,看上去十分坦然。
然而,过于明灿的笑容出卖了她的用意。
不等项凌回话,她已经自顾自进来。将咖啡壶放在桌上,重新洗了两个干净的杯子:“来,尝一尝我最新研制的咖啡,看看味道如何?”
在知道了眼前美丽得过火的女孩,就是项凌的姐姐时,苏乐遥不知为何有些拘谨。
“来,尝尝,给点意见。”项灵灵十分热情地为苏乐遥倒了杯咖啡,随即用一双期待的大眼睛看着她。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苏乐遥只得端起来,轻抿一口。霎时,一张俏脸皱成了苦瓜。调制者在,她又不好吐出来。
就在她要默默咽下之际,项凌无奈发声:“你吐出来吧,她调制的咖啡没人敢喝。上次那个被实验者,整整拉了三天肚子。”
“啊……”苏乐遥吓得张开了嘴,含在嘴里的咖啡一下子喷了出来,溅了项灵灵一身。
美若天仙,空灵如幽兰的项灵灵被喷了一身一脸的咖啡渍,苏乐遥脸红如火烧,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对不起啊。”
项灵灵收起期待的表情,一脸落寞:“看来又失败了。我调制的咖啡真的有这么难喝吗?我真的就调不出一杯特别的咖啡吗?”
项凌抽了一张纸,递给苏乐遥,示意她擦一下嘴角:“你调的咖啡不毒死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喂,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姐姐的吗?”项灵灵气质柔美,就算生气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孱弱之美。
“乐遥,你说,你评评理,真的很难喝吗?有那么难喝吗?”美女楚楚动人地望着自己,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说不出实话。
“你认识我?”蓦然惊觉,项灵灵竟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从进门到现在项凌没有跟她介绍过自己啊。
抽了几张纸巾优雅拭去脸上的咖啡渍,项灵灵在项凌身边坐下,拍了拍项凌的肩:“这臭小子从来没有带人来过我这,你是唯一的一个。所以,你一定是他最重要最特别的人。”
听完项灵灵的解释,苏乐遥垂下了眼睑,心中一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