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计算过后,顾念也就淡定了,来一个看一个,反正民夫们都是轻伤,从走进诊室出示官府的力役腰牌到上完药走人,不会超过两刻钟。
接诊了十几个,连个要缝针的都没碰到,而这种轻伤又不能请病假,最多看在医嘱的份上安排点轻活。为了避免今天上了药明天伤势反复了又来治疗的情况,顾念一律给他们用自制的金创药,促进他们的伤口快速愈合,以求今天来过的病人明天不会再看到他了。
顾念是想给自己省点事,而且据她所知,衣带河上的民夫不会超过一千人,怎么着她手上的病人了不起一二十人,她就不信河两岸会找不到非法行医的黑户大夫,病人非得头顶烈日敞着伤口大老远地跑她这来。
像麻袋摩擦造成的擦伤这种皮外伤,她一瓶药能治好些人,各种消耗品里,成本最高的居然是烈酒,因为那种烧酒不合本地人口味,产量少,价钱贵。但如果病人人数能如她所愿的话,这点成本顾念还负担得起。
可她忽略掉的是,她那只在混混流氓打手无赖的口中流传的金创药的口碑,已经通过民夫们的嘴巴传到了普通百姓中间,民夫们都知道受伤了,只要能坚持的,宁可多走几条街去烟花后巷的顾记医馆,何况河两岸原本不少的黑户大夫这些日子都集体消失,本就是非法行医,谁愿意主动承担这种责任呢,连卖大力丸的假郎中都没了人影。
这样一来,在赤裸裸的现实之下,顾念经验不足计算失误的后果就是,接诊的民夫人数眼看着就要超过她计算的那个数字了。
街坊们看到顾念这里民夫数量有增无减,既是同情也是提醒地告诉她可能是其他黑户大夫都暂时歇业的缘故,顾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郁闷了一碗绿豆汤的时间,又信心满满地挺起了腰杆,就当是做免费广告了,一个顾客能带来十个潜在顾客,一个病人怎么着也能带来五个潜在病人吧。
有病人,还怕花掉的钱赚不回来咩。
民夫之间流传的八卦消息多少也流到了监督他们的官差耳里,再加上他们自己兄弟陆老二的保举,顾念收治了第一位受伤的官差。
那是一个可怜的倒霉蛋,在烈日下站久了,换班下去休息时,晕头转向地脚一软,在滑溜溜地堤岸边滑了一跤,手臂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划了一下,拉了个口子,一个民夫用板车再在一名官差的护送下,没有争议地把他送到了顾念那里。
顾念号过脉后,判断病人有轻微中暑,一边让哑姑给他喂解暑药,一边由她来处理伤口。
官差和民夫看到摆了一桌子的医疗工具,都倒吸口气,他们哪里见过这些东西,还奇怪这些玩意儿有没有用时,就被顾念熟练的手法给震住了,这几个月来,天天跟外伤患者打交道,顾念处理伤势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了,只要看一眼伤口长度,她就能剪下长度适中的缝线,正好用完不浪费。
这次治疗当然也是免费的,顾念送走病人后,祈祷明天他另找大夫换药。
希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第二天中午休息时,昨天的那个受伤的官差来换药了,并且在接下来的四天都天天来换药,直到拆线的那天。花在他一人身上的成本都够医治十二三个轻微皮外伤的民夫了。
看在他是官差,以后可能会有要跟官府打交道的份上,她忍了。转身她就卖了两包金创药赚进二千六百文,奔街上药铺买原料药去了。
背着装满药包的筐子回家的路上,顾念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叫她,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了钱满贯挥着手向她走来。
“哎,钱大哥,好久不见,你回来了啊?这一趟都挺顺利的吧?”
“还不错,来回都很顺利。顾大夫,你这是回家呢?本想去你那问问你哪天有空找你一块喝酒,正好在街上碰见了。”
“哎呦,钱大哥,你这心意我心领了,喝酒是万万不行的,一口就倒,不信你问我那些街坊,我就是喝酒的笑话。”
“顾大夫,你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不给面子。”
“钱大哥,这真不是面子的事,大夫本来就该少沾酒,况且我这些日子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是汛期,城里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钱满贯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啊,是啊,把这事忘了。哎,也是,昨天才刚回来,在屋里呆着没劲,出来走走,想找个地方喝酒。”
“要喝酒,你和你的兄弟们去喝吧,千万别捎上我,我在酒桌上就是个不给面子的人。”
“不是吧?真有这么差?”
“骗你是小狗,包老板你知道的,她就亲眼见过我喝了酒是什么样子,真就是一口倒,其他人干了,还没斟满杯,就听咚一声,我已经趴桌子上了。”
“这样说来,你还是喝过几回酒的嘛,为什么前几次可以,我就不可以?”
“前几次是人家帮了我,无论如何要还人家的情,只好硬着头皮干一杯,搁下杯子人就不行了,等我酒醒了,人家都吃完了,我正好睡醒了付账。”
钱满贯再也忍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边笑边抹眼泪,“我还是头一回遇见像你这么不能喝的人呢。”
顾念板着脸无辜地瘪瘪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唉,真可惜,本还想找了你一块喝酒,跟你多买几包金创药。”
顾念像打了鸡血一样地突然来劲了,“你不是说没人敢动你们的镖车么?又是江湖救急?要买药直接来医馆嘛,喝酒就算了。”
“我这趟是挺顺利的,可另一支队伍不太顺利,我们两支车队半道上相遇,他们遇到了劫镖的,哥几个都受了伤,带的药都用完了,我们就把药都留给他们。昨天我们回来,那哥几个拉着我问金创药是哪买的。顾大夫,我给你拉生意了,是不是得请我喝回酒呢?”
顾念笑得连后槽牙都能看见,“应该应该,绝对应该,记下这一笔,等汛期过去,我一定请你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到时候又这个那个地找理由啊。”
“只要生意能成,这顿酒我绝不推辞,哪怕我醉死在桌上,我也要和你干了一杯。”
“好,就这么说定了,等汛期过了,我再来找你。”
“一定一定。你随时来,我随时奉陪。”
顾念与钱满贯分了手,乐不可兹地回到家里,与哑姑分享了这一个好消息,并立刻着手制备新药。
两天后,钱满贯的同事们找上门来,正巧顾念出诊去了,候诊室里还有病人在等着治疗,顾念回来先处理了病人们,一个个送走了所有的病人,她才有空来跟镖师们做生意。
对方看到了候诊室的人满为患,也就不非要买十包八包的金创药,顾念能给多少数量都行,最后买了四包走了,顾念进账五吊多钱,愉快地叫哑姑去买了一大块金钱腿回来加餐。
城外的洪峰一次又一次过境,衣带河水随城外一起起起落落,几次漫过沙袋垒起的堤防,好在应对充分,除了河两岸的商铺进了些水淹了店伙计的脚脖子之外,没有漫延到后面的街道。
城里大部分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对顾念来说就是累得够呛,每天的睡觉时间一再压缩,连半夜都要去北巷出诊,真不知道是不是恩客们的脾气也受到了天气的影响,她去给陆老六送房租的时候,房东都被她脸上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吓到了,他没办法减少她的经济负担,但他保证日后有她的好处。
顾念也就姑且这么一听,起码这话听上去还有点安慰的效果。
入了伏后,天气热得人恨不得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气,从民夫们嘴里得知衣带河的防汛警戒听说再有几日就可以撤了,顾念认为这真是让人愉快的好消息。
立秋后,防汛形势不必那么紧张,剩下的压力都在城外大堤上,城里衣带河上的沙袋果然都陆续撤了个干净,河两岸的商铺恢复正常营业,那些在汛期被迫迁走的各种小摊子都搬了回来,仍然占据着老地方,做着他们的小生意。
顾念得知警戒撤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要好好盘账,看看这些日子,她是赚是赔。她已经不指望赚了,只希望不要赔得太难看。
晚上关了院门,书房里,哑姑在一旁练字,顾念在这边算账,她特意单做了一本账,记着全部的免费医疗所发生的费用,一笔笔计算清楚。
河堤上明明不到一千人的民夫,她起码接待了一百多个,这就十分之一呀,虽然他们之间重伤的少,但只要有一个重伤的,就抵十个轻伤的呀。
顾念越算越觉得今年亏了,她不该给轻伤者用中品药,她今年冬天要多做些下品金创药,留着明年对付这些轻伤的民夫,节省她的开销。
又是几日后,包老板的伙计上门来送酒,顺便问顾念几时有空,说是钱满贯已经在包记订了位子,等着与她喝酒,要是近几日不行,那就得等他出差回来了。
顾念想起这事来,盘算了一下手上的事,跟伙计就近定了个日子,把人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