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饭后,做完了家务,书房里生着火盆,哑姑在书桌前临摹字帖,顾念坐在旁边看自己的医书,指点哑姑认识字帖上的生字。
半个多时辰后,哑姑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正收拾笔墨文具,透过窗户,二人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敲她们的院门,顾念放下医书,跑出去应门。
“谁啊?”顾念站在门后头高声问道。
“是顾大夫吗?我是前面久香院的,有个客人受伤了,请你去看看。”
乍听久香院这字,顾念取下门闩打开院门,“久香院?前面南巷的?”
门外的男人是标准妓院打手护院的打扮,“是啊,就是那家久香院,顾大夫,快随我去看看吧,出了好多血。”
“你等我一下,我拿药箱。”
顾念飞快地跑回她的卧室,翻出她从七步县带出来的原属于柳青泉的药箱,里面仍然放着她一并带上的两包外伤工具,一直没用过,但每隔几天她会定期清洗消毒一次。既是久香院的金贵客人,那就用这些工具来治疗吧。
顾念提上药箱,叫上哑姑,又从诊室里拿了另外几样必备的物品,锁了院门,随那人在巷道里走了一小段路,从后门进入了久香院。
有婆子过来接应,领着顾念穿过杂乱的后院,就看到了小桥流水的精致花园,直接从水面上的小桥走进了久香院的主楼,到这里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优美动听的丝竹之声和男男女女的笑声说话声,端着酒菜的杂役来往穿梭。
婆子把顾念二人领进主楼就退下了,换了个小丫头片子再带着顾念从楼梯上三楼,站在走廊上向外看,天井式回字形建筑格局,下面大厅十几二十多张桌子,座无虚席,男男女女穿插其间,人声乐声嘈杂鼎沸。
沿走廊直走到底,经过的房间都紧闭房门,有细微的男女笑声漏出来,底部的那一个房门开着,不断有人在门口走来走去。走得近了,还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催问大夫怎么还没来,然后马上就有几个声音安抚着说大夫就快来了。
那小丫头片子带着顾念急步走到那个房间,“妈妈,顾大夫来了。”
顾念跨进门槛,四下一望,发现是个套间,这外间摆着圆桌椅,桌上有些吃剩的酒菜,左手墙上挂着珠帘,隐约可见内间是卧室的摆设。
外间有好几个人,三个穿着打扮看上去像富家公子哥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穿得艳而不俗的保养良好的三四十岁的女人,另外还有几个小丫头。
那女人本来一直在安抚那几名男子的情绪,见到顾念,转身迎上前来,“顾大夫啊,你可来了,快到里面看看吧,我这一个客人刚刚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啊。”
“他是大夫?这么年轻?哪家医馆的?”那三个男子拦在珠帘前,怀疑的目光警惕地上下扫视着顾念。
“哎呦,我说三位公子,顾大夫是在后巷开医馆的,外伤最拿手,先让他去看看病人好不好?已经耽误好多时间了。”老鸨和气地劝道。
“怎么不是和安堂的?”
“和安堂离得远啊,顾大夫医馆近,他医术不差的,专治外伤,一个热天下来,经他手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个。公子们尽管放心,顾大夫厉害着呢。”
想到自己朋友,那三个男子退让了,小丫头打起珠帘,顾念与老鸨走进去,那三人跟在后面还不忘警告,“妈妈,希望你没介绍错人,你该知道我这兄弟家里是开什么买卖的。”
“三位公子,你们放心,不会介绍错的,顾大夫的医术和药都是这附近最好的。”
顾念这时已经走到了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哥儿,脸冲床里躺着,左手拿着一块帕子压在左额头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嘴里似有似无地呻吟着。
床沿坐着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姑娘,双手握着那公子哥儿空闲的右手,满脸的担忧神色,看见顾念进来,她才站起身。
顾念走近床边,轻声地自我介绍,要病人放下左手,她要检查伤口。
病人听话地拿开了手,顾念小心地揭下帕子,眉骨上方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了满脸,他身上还有一股酒气。
“这是怎么伤到的?”顾念把那沾血的帕子随手递给身边的小丫头。
“刚才酒席散场,董公子有些喝多了,出门时被绊了一下,撞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就把眉头划破了,当时流了好多血。”那漂亮女子轻声说明道,声音婉转好听。
“怎样怎样,顾大夫,要紧么?”老鸨追问道。
“伤得倒不重,但开了口子,要缝两针。”顾念镇定地答道,不打算动手的样子,病人的尊贵身份,肯不肯让她治还不确定呢。
“要缝针还不严重?他流了满脸的血。”那几个年轻人又叫嚷起来。
“三位公子,眉眼周边皮薄脆弱,出血吓人,但其实从大夫的角度来说,这只是皮肉伤,算轻伤。”顾念恭敬地解释道。
“你医术行不行啊?他可伤在眼睛上面,你别弄出什么事来。”
“就像妈妈刚才说的,我医过的外伤病人满打满算也有一千上下了,官差都在我那里缝过针,要是三位公子不放心,怕朋友碰到庸医,这个我能理解,我也不在这耽误时间了,你们赶紧找别的大夫吧,再耽误下去,就不用缝针了,日后长一道蜈蚣疤。”顾念向哑姑招招手,作势要走。
“哎呀,别别别,顾大夫,你不能走啊,我们都知道这里就你的金创药最好,快给董公子看看吧,可不能让他这副样子回家去啊。”老鸨急忙拦下顾念,把她往床边推。
那漂亮姑娘俯身与病人耳语,“董公子,让顾大夫给你缝针吧,您的伤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之瀚,你想清楚,要不要这个小大夫给你看,和安堂再远,走过去最多两炷香。”病人的朋友们紧张地提醒道。
“哎呀,都别吵了,就这个大夫吧,赶紧给我弄好了我回家睡觉,疼死我了。”床上的病人突然发了脾气。
室内突然静了一下,转而又嘈杂起来,顾念把多余人等一起轰到外间,吩咐老鸨给她拿水拿酒,她身边只留哑姑一人伺候。
没等顾念把药箱里的工具用品全摆在桌上,她要的东西就一起送了进来,老鸨还隔着珠帘解释,她记得顾大夫的习惯,早就备好了。
顾念洗了手,开始给病人清创,对方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却没力气挣脱顾念扶着他的脸的手,可见他喝得不少,也难怪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按部就班地完成缝合上好药,放上一块敷料,哑姑在旁边用剪子剪了两条胶布,一一在烛火上烤得有些软化了,再交给顾念贴在病人伤口上。
这胶布可是顾念的得意之作,就是趁着现在天冷她一人琢磨出来的,把自制的胶水涂在抻平的干净纱布上,自然晾干,要用时剪下几条,在烛火上稍微烤一烤,让胶水软化即可使用。胶水粘性很大,粘得很牢,扯下来会有些疼,不过很好清洗,用酒擦一擦,就把皮肤上的残胶给洗掉了。
有了这医用胶布,像这董公子这样的伤势,就用不着拿绷带把脑袋层层包裹起来了。
“好了,董公子,已经弄好了,需要我给你开个汤药方子么?”
“不用不用,就这样吧,你叫人扶我起来。”董之瀚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顾念冲珠帘外面招了招手,老鸨等人一拥而入,顾念自顾自到旁边洗手,哑姑收拾桌上的物品。
“咦?之瀚,你怎么这副样子?这样回家没关系吗?不用绷带再包紧一些吗?”
“喂,大夫,你是不是庸医啊,就包成这样?”
董之瀚的朋友们看到他的样子,又叫了起来。
老鸨和姑娘又做和事佬,劝公子们消消火,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顾念一边擦手,一边叫哑姑再剪一条胶布,然后她扔下擦手巾,走回桌边,接过已经烤软的胶条,毫不客气地抓过离她最近一位公子哥儿,撸起他的衣袖,把胶条贴在了他的手腕上。
“喂,你这是干什么啊?”那公子挣脱自己的手,生气地大喊。
“牢不牢,你撕下来再说。”
“你这大夫怎么这样啊,什么人呐。”那位公子哥儿抠起胶条的一角,往外一扯,皮肤被拉紧地痛感,让他“嘶”了一声,缩了手脚。
“怎么了?撕不下来吗?”另两个朋友上前帮忙,一个抓手,一个撕胶条。
那位被当作实验对象的可怜公子哎哟哎哟地叫唤,“轻点,轻点,这是我的手,哎哟,轻点。”
“这怎么回事啊?”公子们生气了。
“你们不是说我包扎得不严实么,现在觉得如何呢?”顾念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摊开双手道。
老鸨和那漂亮姑娘赶紧走到双方中间,一人劝一边,让双方都消消气,别在这里吵架。
“我现在怎么办啊,我不能带着这东西回家啊,扯得疼死了。之瀚,你头上贴了两条这玩意儿,明天还怎么换药啊?”
“顾大夫,顾大夫,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消消气,帮帮忙吧。”老鸨又哄又劝。
顾念冲哑姑歪歪头。
哑姑往碗里添了一些烈酒,捏着擦手巾的一角在碗里蘸湿,然后抹在那人手腕的胶布上,用酒液把胶布全部弄湿后,很轻松地就给揭了下来,再用酒擦擦皮肤,洗掉残余的一点胶水,就完全干净了。
“看看,看看,是不是,这是顾大夫自制的,找他治伤的都这么包扎,从来没听人说包扎不严的。几位公子,这下放心了吧?”老鸨甩着手里的帕子,向珠帘外的手下飞眼色。
公子哥儿们开了眼界,也就没什么意见了,转而扶起自己朋友准备回家。
外间走进来一个龟奴,老鸨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又进来,手里拿着一吊铜钱,给了顾念,又忙着招呼那四位公子,客人在自己地盘受伤,哪怕是客人自己不当心,老鸨仍然自掏腰包付医药费,不然下次就没客人愿意上门了。
顾念收了钱,不多说废话,道声再见,带着哑姑原路离开久香院,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