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和安堂那一次的相同经验,就是顾执刀吧?”永德堂的师兄笑呵呵地肯定道。
“卫师兄客气了,就那一回,产妇情况也不一样,那个产妇是骨盆狭窄,家属基本上没怎么耽误时间,及时送了医馆,整个开刀过程都很顺利,最后母子平安,皆大欢喜。这个产妇已经被拖延了快两个时辰,据我所知道的一位初产妇,从破羊水到孩子落地,仅花三个时辰。多顺利,要是每个产妇都能这样就好了。”
“医馆不接生,全靠接生婆,产妇一旦难产,那就是跟老天爷赌命。和安堂有了小顾,再过些时日,等名声传扬开来,估计小顾经手的难产妇也会逐渐多起来了。”这位食疾疡一把罩的全才卫大夫不无羡慕地说道。
“我们不强求,若是有人看得起,能救一命是一命,我们也不会推辞。”宋亦柏嘴上谦虚,手上揉揉顾念脑袋,脸上是自豪的微笑。
“那稳婆没这么快回来,我们还是先过去坐会儿吧,要是家属同意剖腹取子,就要请小顾让我们开回眼界了。”卫大夫领着宋亦柏二人回跨院去。
“没了我的工具,我什么都做不了,光这一来一回拿工具箱都得去掉不少时间,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产妇能不能保持精力。”
“这就是命了。”卫大夫喟叹。
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群体里,把这起突发事件讲给自己人听东家们也已回到桌前,听完就开始分派人手,倘若产妇同意手术,顾念直接跟永德堂的人走,其他人回客栈,再带一位师兄做向导,拿上工具箱一起回医馆。
永德堂那边也商量妥了,聚过来分享商议的结果,基本上都差不多如果家属同意,那么先带顾念和产妇回最近的永德堂分号,然后等其他人把工具箱送来。顾念只补了一个要求,带上她的使女,完全没问题。
钟小侯爷看到了永德堂与和安堂的人来来去去,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聚在一块,还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跟现场的欢乐轻松的气氛不相称显然是有事情发生。
他很想过去跟他们聊聊,可他走不开,他被行会的人绊住了,聊一些在他看来很无聊的话题,这让他想起还是包寄桃的时候,跟顾念在小店里安静闲坐一声不吭都比现在这会儿有趣。
在终于结束这无趣的谈话后,小侯爷瞅准机会往顾念的方向移动,半道上又被迫停下脚步,他看到小厮跟永德堂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永德堂又去跟和安堂说了什么接着两家的东家就去向侯爷辞行。
小侯爷赶紧向他父亲走去,“怎么了?永德堂与和安堂都要走?这还早呢,不再多坐会儿?”
“回小侯爷刚接了个急症,要两家大夫通力合作,不得不先行告辞。”永德堂东家说道。
“能让你们俩家合作的急症,难道是那个顾公子主刀?又有外伤的病人?”小侯爷追问。
“回小侯爷,现在还不好说,等看到病人才知道。”
“好了,大夫们治病救人是正经,别再多问了。”侯爷止住儿子的话头对几位东家点头“既然有急症你们就赶紧去吧。”
“谢侯爷,小侯爷草民告辞。”
不敢再耽误时间,四位东家各向自己手下一扬手众人行动起来,一起往外走,出了府门,街对面停着一辆蓝蓬马车,一名永德堂的大夫跟这辆车走,带他们去浅水街分号,那里有开刀房,有手术的基本条件。
其他人在门外多等了一会儿,车夫把马车驶了出来,顾念与宋亦柏一起,与卫大夫同乘一辆车,赶往浅水街分号。
剩下的人随目的地不同,各上各的车,二公子和高大夫他们带着永德堂的师兄回客栈拿工具箱,东家们和另几位师兄,回家的回家,回卢园的回卢园。
顾念他们和产妇前后脚抵达永德堂分号,产妇刚被送进开刀房,顾念他们也到了医馆门外,卫大夫给双方互相引见,顾念的名字这里都知道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顾念在师兄们的带领下,去开刀房看望产妇,外面等着丈夫婆子姑嫂等家属,稳婆也在,另外还有在病房伺候病人的婆子。
顾念走进开刀房,先看见房中间的那张手术台,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是比武时用过的台子么?”
“是啊,比武结束后永德堂买了一些,这台子比我们以前用过的更好,就花钱全换掉了。”卫大夫站在门口,微笑解释。
“有眼光。”顾念晃晃手指,然后去检查产妇的情况。
产妇只是放在台子上,穿着上衣,身上盖着家里的薄被,身下垫的也是家里的被单,闭着眼睛随宫缩的节奏轻声地哼哼,脑门上有微汗。顾念观察了她的宫缩间隔时间,两次阵痛之间间隔时间长,疼痛持续短。
顾念请了这家医馆擅长妇科的大夫来给产妇号脉,判断她的身体情况,是否能坚持到她的工具到达,不然的话,也只能因陋就简,拿别人的工具硬着头皮上了。
大夫的号脉结果说暂时没问题,还能再坚持下去,于是顾念让产妇的男人进来陪说话,缓解他妻子的紧张情绪,同时也是时刻留意产妇的情况,一旦有异常好及时叫大夫。然后她与宋亦柏二人就随卫大夫他们去别处休息了。
街上,和安堂的马车一路飞驰,车夫大声叫喊着行人让路,火急火燎地赶回客栈找哑姑。听完二公子的转述,哑姑一刻都没耽误,点了一个工具箱和一个装衣服口罩的箱子并拿上顾念的背囊。
杂役把箱子挑到外面,绑在大架子车后面的行李架上,确定绑牢靠之后,乘客上车,车夫在向导的指点下,扬鞭出发,走最近的路线赶去永德堂浅水街分号。
顾念他们在医馆喝解酒茶,她还在开刀房附近转了一圈,请掌柜给她安排了人手准备烈酒和溲水,提供清洗和蒸煮消毒器械物品的必要帮助,产妇有稳婴照应,暂时情况还算稳定。
车夫终于送来了工具箱,产妇被搬离手术台,脱得精光,用顾念惯用的消毒布单换掉家属自带的被单,哑姑先洗手,准备器械,给产妇做开刀部分的清洁消毒;一个婆子拿着气囊负责帮助产妇呼吸;针灸麻醉是卫大夫亲自出马;顾念和宋亦柏洗手更衣走进开刀房。
外面有不少大夫和病人围观,前面医堂只有两个资历最轻的年轻大夫坚守阵地,一个负责看病,一个负责抓药,连掌柜都抵不过好奇,跟同僚一起在开刀房外面等待结果。
家属都出来了,只有稳婆一人在里面,她也被要求用液皂仔细洗手,并脱掉了身上的外衣,禁止再触摸其它东西只管等着孩子出来
在下刀前,卫大夫还跟顾念讨论了刀口的问题,横口竖口都可以解剖层次都一样,先是皮肤,再是皮下组织等等,横刀口不妨碍穿低腰裤,不过横刀口划了上面几层之后,还是要转为竖刀口,直到划开腹膜,看到子宫。
卫大夫不太喜欢横刀口在他看来这是划断了任脉竖刀口让他心里好过一些,认为顺着经脉的走向对身体比较好毕竟任脉主女子胞宫和胎孕,任脉不足受阻甚至切断对女子月事和胎孕不利,甚而影响身体健康。
顾念不在这个问题上与大夫争辩,她本来就只做了一例剖腹产,那个时候压根来不及去想横刀和竖刀的区别,只想赶紧拯救产妇于危机中。既然卫大夫要求用竖刀,她就竖切。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顾念拿起手术刀一刀划下。
剖腹产嘛,自然场面血腥,再怎么惯于处置外伤的大夫,看到这个都是很强烈的视觉冲击,宋亦柏看过一次仍然没有适应,而他要给顾念递器械根本不能回避,负责麻醉的卫大夫在顾念逐步下钳子分离组织钳住血管的时候,果断背转身不敢直视,一门心思都在产妇的脉搏上面。
稳婆站在远远的双手捂嘴怕自己叫出声来,不巧被伸手接器械的顾念瞄到一眼,吼她出去再洗手。外面围观众人听得心头咚咚直跳,家属主动拿盆打水给稳婆重新洗手。
顾念划开了产妇子宫,换宋亦柏上手,现场教学,借他的力气快速地将胎儿从子宫中推挤出来,她在旁边伸手接应,指导他双手怎么施力,好让她得以把孩子拽出来。
外面稳婆还在冲洗手上的泡泡,里面就传出来了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外面的欢呼响成一片。
顾念双手托住小婴儿,使唤腾出手的宋亦柏用钳子钳住脐带,卫大夫让开,顾念抱着孩子来到意识清醒的产妇面前,道声恭喜,让她看一眼亲一口,然后回来剪断脐带处理伤口,正好赶上稳婆擦干手进来接手孩子的后续清洁。
顾念继续她的标准步骤,把脐带和胎盘放到一旁的铜盆里,确保子宫里面无遗留物或别的东西,用羊肠线细密缝合。墙边稳婆把孩子清洗称重打包好抱出去给家属看,顾念才刚缝完子宫,整理好肠子,再接着继续一层层地把产妇肚子给缝回去,直到完成最上一层的皮肤缝合,给妫‘盖上干净的被单。
房门再次打开,那个婆子先走出来,唤人进来把产妇抬去病房休息,稍后会有医嘱。跟着顾念他们走出来处理废物,扔掉手套,脱掉沾血的手术服,只穿着短袖衣,一边洗手一边接受家属的感激和同僚的恭喜。
跟车来的和安堂的杂役娴熟地把衣服口罩和器械拿下去清洗消毒,众人即将散开重新回到前面医堂之时,在外面坚守的那两位大夫带着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跑进来。
“快快快,再开一间开刀房。”
“怎么回事?”掌柜去问病情,本号的首席疡医已经带着几名大夫跟着伤者进了第二间开刀房。
“可能是昨晚到白天的大雨缘故,倒了一段危墙,砸伤几个路人,这个伤最重,一路上淌血。”
正说着,里面出来一人要更多的纱布和药品,出血止不住,伤口太大太深,金针止血只能拖延一时,出血再得不到控制去会失血过多死亡
更多的人跑来跑去拿东西,掌柜赶紧到前面去维持医馆正常秩序,那里还有几个轻伤患在做治疗,刚刚那个产妇的医嘱这时候已然顾不上了。
二号开刀房里仍然在喊要更多的纱布无法止血等话语,顾念最终扔下擦手巾,喊哑姑把剩下的干净器械拿去隔壁,她来处理这个伤患。
大夫们在这个时候总是团结一心的,何况刚刚亲眼见识过顾念的手段,卫大夫没有多想,带着顾念去接手,宋亦柏帮哑姑拿东西。
干净的手术服只剩了一件,自然给主刀的顾念穿上,宋亦柏就穿着那件短袖衣,戴好手套,给她递器械。
利落地几把钳子下去,钳住出血的血管,再用淡盐水冲洗刚才为了止血而大量使用的止血药,纱布一遍遍地吸干液体,反复几次后,伤口内部终于弄干净,评估伤情后,按部就班地开始血管缝合与结扎。
里面的大夫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围观这有生以来最精细的缝合,外面突然一阵骚乱,可能是惊惶失措的家属跑进来找亲人,又哭又嚎又叫,众人皆吓了一跳,心脏直蹦,顾念和哑姑倒淡定地一动不动,做黑医给那些混混们治疗时,他们弄出来的动静比这家属大多了。
所幸外面的吵闹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迅速地被医馆的小厮杂役们给制止了,外面重新恢复了安静,而顾念已经在给最后一根小血管做结扎。
一直有大夫在负责留意伤者的脉搏,微弱但仍有生气,今晚是道难关,倘若明日能醒,才能判断是否真的脱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