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安静地用了些餐点,没敢大声聊天,谁也没走,都耐心地等到卧房窗户上耀眼的灯光一点点减弱,最终恢复到与客厅同样亮度后,房门打开,顾念举着沾满血迹的双手先出来,简单地向女眷们点头致意后迅速地出去院里洗手。
屋里的太太自然就是柳依依的舅妈,柳大小姐只有这一个舅舅,但舅妈生了三子一女,表姐只比柳依依大几个月。
所以,在这屋子里,当年见过柳依依光屁股,知道“一一”这个乳名的来历的,只有舅妈。
要试探舅妈的反应,现在正是好机会,可是身边外人太多,又什么都不能说。
顾念慢吞吞地洗手,宋亦柏他们各自洗完手就轮流去换衣服,然后她在哑姑的伺候下,脱了沾血的手术服,只穿短袖衣光着手臂站在书房外面等着轮到她,并小心地恪守礼节,低着头目光望着自己鞋尖与女眷们说话。
闲聊么,自然想到什么说什么,医嘱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一遍又一遍,太太她们都记下的同时也把顾念夸得厉害,不由得就问到了家世等话题,顾念也就老实说自己是个孤儿,蒙和安堂看得起收在门下。
这样一说,女眷们唏嘘起来,感慨顾念身世坎坷,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几眼。
太太的目光下行到顾念的手臂上,扫过了上面的痣,马上目光又移回来再次看了两眼那两颗痣,心头立马漏跳一拍赶紧喝口茶水稳一稳,跟着就第三次又盯向了顾念的胳臂,一黑一红两颗痣勾起了太太久远而强烈的回忆,但又强烈克制住想让顾念抬起头的冲动,继续与媳妇们一起跟顾念说话,直到书房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顾念和哑姑进去更衣。
等她俩再出来时,和安堂的那位大夫已经带着手术费和人手工具先回医馆了太太作主和宋亦柏谈成了协议,留他们俩今晚在程宅照看产妇一夜,明天白天再换别的大夫过来,连续守护几天,直到伤口拆线。这期间的医药费该是多少就给多少,程家不差这点钱。
宋亦柏的决定,顾念自然不能反对,只得在太太的盛情邀请下,与宋亦柏一起用了些夜宵,才带着哑姑乖乖地随下人去了别处客房。
安歇一夜产妇没有突发情况,在房间里各自早饭后,顾念宋亦柏三人随下人回到二奶奶那边,太太和二爷都在客厅坐着,双方见礼后,一起去看望产妇。
产妇意识清醒,能表达现在的感觉,宋亦柏负责号脉看看脉象是否正常,顾念负责给伤口换药揉肚子,指导贴身下人这几日怎么伺候写在纸上的医嘱自然也少不了。
确认二奶奶目前一切安好,众人到客厅闲聊,直到接班的大夫赶来接手今天白天的照看工作。
宋亦柏就势要告辞,太太不放人,借口说老太太和老爷都想当面感谢医术高超的小顾大夫,一定要他们多留一些时间。
宋亦柏现在已知顾念就是柳依依,而这程家就是柳大小姐的舅氏亲戚,太太是舅妈,老爷是舅舅,老太太是外婆。
昨晚医馆来人喊他出诊时他也吓了一跳在来时的车上还在想这是不是天意。
顾念没有说话的份,一切由宋亦柏作主大公子爽快地答应下来,先去见老太太。
二爷告辞先走一步去忙于家族生意院里婆子们抬来了三顶软轿,太太邀请客人们上轿,身前身后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地往老太太院里去。
老太太屋里自然也是站了满地的丫头婆子,太太带着顾念和宋亦柏一踏进来还没来得及向长辈引见,老太太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顾念的脸
顾念镇定地站在那里,礼貌微笑,等太太提到自己名字了,她才上前一步给老太太行礼问安。
老太太请了客人们坐,又请了媳妇一旁陪坐,然后屏退了大多数下人,只留了最贴身的四个大丫头,但她们也站得远远的,免得她们这几个尚未许配人家的丫头片子听到昨晚上的血腥场面而被吓到,再者也是一个男女回避的意思。
在丫头们眼里,年轻的小顾大夫好像得了老太太的眼缘,总是被老太太招呼吃茶吃零食,笑得也特别慈祥,问了问脸上的伤,哄了几句师兄弟打架不往心里去,再得知小顾大夫是孤儿又唏嘘不已。
宋亦柏看在眼里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希望,如果顾念能得到程家人的认可就好了,再不是无根浮萍随处飘荡了。
闲话家常之后,老太太有些乏了,这一晚上挂心孙媳妇生产,老人家也没怎么休息好,张罗着送了顾念一大包她专用小厨房自制的小点心,就让媳妇带客人们去拜见老爷。
程家秉在内书房一直等着,半夜妻子疲倦回来,强求他今早晚些去印书坊,一定要见一见救了母子两条命的小顾大夫。
当太太带着客人们来行礼时,程家秉也跟老太太一样,觉得顾念特别的面善,有一种亲切感,这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少见了。
顾念也跟太太时一样的态度见程老爷,礼仪上规规矩矩让人挑不错来。
闲聊几句晚辈们就告辞了,送客后,太太伺候丈夫在卧房更衣,准备外出。
在等待车子的短暂时间里,太太屏退了屋中下人,与丈夫说些悄悄话。
程家秉也一肚子疑问,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关于小顾大夫的事。
“那个小顾大夫,看上去好面善。”程老爷说道。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长得真像二姑。”
“我还以为就我以为看花眼,原来你也是。”
“不止呢·昨晚上小顾大夫洗了手,脱了沾血的袍子,我看到他两只手臂上有一红一黑两颗痣。老爷,你说这巧不巧,都说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的痣长得一模一样,可我这辈子还真就见到了两个。”
“世上人口这么多,长得相像的人都有,何谈只是区区两颗痣。”
“是呀,是不能这么说·那小顾大夫一口三江话里带着七步县口音,多亲切呀,好久没听人再说过七步县方言了。”
程家秉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等媳妇坐完月子,再请宋公子和小顾大夫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吧。”
“正有此意。”
夫妻俩商定下来,过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车子备好,程老爷就离家办事去了。
太太随即又去见婆婆,说了日后要请小顾大夫吃饭,请老太太给菜单拿个主意。
婆媳两个正商量着的时候,秦如栩去了医学堂找杨益怀·要瞒住顾念真实身份,这位老先生是首个知情人,他还是柳青泉的老师,世事就是这么巧。
杨益怀见秦如栩来找自己是谈顾念的事,而且已经知道她就是大难不死的柳依依,就一起给他交了底,和安堂的老太爷和大掌柜也都知道,顾念能瞒到现在,这两位老人都帮着出了大力。
秦如栩说了希望顾念能得到柳家或者程家的认可,自己才好奏请朝廷想办法给要些补偿·杨益怀让他去找老太爷,他没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请到柳家或者程家人一起喝茶。
秦如栩听了建议,告辞走人·赶去宋宅。
这个时间,顾念也才刚到家,重新梳洗换了干净衣服,爬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程家派了两辆车分别送顾念和宋亦柏,宋亦柏一夜没回家他自然是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医馆的,两人在程宅外各自分手,临上车前宋亦柏还检查了一下顾念脸上的伤,评估她几时才能伤愈回来。医馆这几日多了一些玩花炮而受伤的病人·没了她这把好手·金疡大夫们都有些忙不过来呢。
宋亦柏到家后也是重新整装了一番,然后去给母亲请安·再去给祖父祖母请安,聊了聊昨晚的那场急诊·以及程家长辈们对顾念的奇怪态度。
老太爷老谋深算地捋了捋胡子,问老太太既然柳青泉的案子破了,师门出面,请程家的女眷们以及嫁出去的那几个女儿们过来一起饮茶,商量商量要不要大家集体去柳家祖坟拜祭一下,七步县太远女眷不宜出门,但去个城郊还是可以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应下,让丫头挑些好看的花笺来写请帖。
正事说完,宋亦柏准备去医馆,外面下人来报,秦如栩秦大人来拜访老太爷。
听是秦如栩来了,宋亦柏也不走了。
秦如栩的来意很简单,就是想请老太爷出面,邀程家人一起坐坐,试探一下他们如果发现柳依依还在人世是什么态度,是否愿意承认他们与她的血缘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他就能在朝廷上给顾念求来一些应得的补偿,不然只凭他们这些外人所构成的间接证据,太过薄弱,朝廷心存怀疑驳回请求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宋家本来就有这层意思,想跟秦如栩交底,请他帮忙求个情,好让姑娘家能过她的正常日子。没想到双方居然想到一块去了,力往一处使,这让他们都很高兴。
老太爷也表示了顾念不想恢复柳依依这个身份的想法,他们完全尊重她的意见,所以如果程家人愿意认回顾念,也得保证不会把她的真实身份宣扬得人尽皆知。
秦如栩认为凭顾念做黑医的过往经历,程家人肯承认她的血缘关系就已经是仁慈了,大肆宣扬的话他们还嫌丢脸呢,根本不会这么去做的。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不承认顾念也是合乎情理的,那么还有第二方案,但不保证能向朝廷争取来更好的利益。
到底,血缘还是很重要的。
老太爷的意思是反正顾念是不乐意再回柳家了,省得她独自在外谋生的经历给家族抹黑,与其回到家里天天被人非议清白和体统,到头来被逼自尽洗清家族耻辱,不如就维持现状,顾念就是顾念,柳依依三年前就死了,让秦如栩只管放手去做,能讨得一点是一点。
一切商定好,分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