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雨拎着黑色的外套就下来了,顺手就搭在了罗筱的肩上,扯了他的脖子,两个人就晃晃悠悠地往食堂去了。
“练得怎么样?”
罗筱一脸沉重:“不太好。”
虽然动作是全部记下来了,也能边唱边跳了,但他在某些节点还是会突然脑子空白一下,然后忘了接下来的动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把熟练度提高到不过脑子都能流畅地跳出来的地步,既需要努力的练习,更需要扎实的基本功。
之前的《野兽呼唤》能两天排好纯粹是他之前和林溯雨早就已经唱过了,他只要再学一下舞蹈就行,而现在则是全新的舞蹈和全新的歌曲,根本不是一个难度级别的。
因为这事儿,罗筱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睡不好了,每天都靠吞陆正霖的褪黑素才能勉强入睡,还被游弋调侃他这是靠药续命。但褪黑素也不能保证睡眠质量,每次凌晨两三点惊醒后,他就会偷偷爬起来一个人去舞蹈室独自练习——反正舞蹈室是彻夜开放的,无论什么什么时候去练习都可以。罗筱的皮肤本就苍白得跟白雪一样,顶着两个黑眼圈显得格外明显,远远地都能看到他脸上的倦意。
而林溯雨呢,则是过上了养生老年人作息,每天练习到晚上九点半就主动叫停说要回去准备睡觉了,理由是要为长高蓄力——但显然,长高这种事并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即使他一天能对着门上贴的胶带比上十次,这个子也是半点都没长起来。
“今晚你就先回去吧,我准备通宵练。”罗筱打了个哈欠,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睛中顿时浮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明天就要开始录像了,就给一次机会,我要是出现失误了那就真完蛋了……”
好了,这傻孩子的轴劲又上来了。
林溯雨把滑下来的外套又甩回肩上:“今晚我陪你吧。”
罗筱摇摇头:“不用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省得到时候状态不好出现失误……”
“你这人讲话很没逻辑哎,你自己熬通宵,说是因为怕出现失误,结果又因为怕我出现失误,赶我回去睡觉?”林溯雨笑出声,“筱筱,我觉得你才是应该回去睡觉的那个人,你看看你现在脑子都不清醒了。”
罗筱:“……你闭嘴吧。”
况且,就林溯雨这坐在地板上跟看猴子耍猴戏似的样子,一边看他跳一边鼓掌,没事还突然气运丹田连声叫着“好好好,再来一个”,就差拿个铜板出来撒币捧场了,罗筱简直想飞起一脚把这烦人精踹出去。
来捣乱的吗这是——!
看林溯雨背靠着墙一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样子,罗筱就知道好友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在学习能力上,好友的天赋一向让他极为羡慕,哪怕是之前在学校里,背书记公式林溯雨都是一边就过,轻松得要命。罗筱还在结结巴巴背古诗呢,林溯雨都已经无聊地开始倒背了。
林溯雨的倒背那是真倒背,最恐怖的是,随便拎一个字出来让他从那个地方开始倒背,他都顺溜得都不打一下磕巴的。
每天都苦着脸在古诗词的汪洋大海中溺水的罗筱,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觉得自己心态有点崩。
一遍音乐又结束了,罗筱擦了擦脸上滑落下来的汗水,抱着腿的林溯雨闲闲道:“刚才最后收场的地方,你抢拍了。”
明明刚才看他低着头在按手机,为什么连这种小失误他都知道啊……!
林溯雨又按了两下手机,才挂了锁屏,抬头问道:“很开心吗,跳这个?”
罗筱一愣:“我?”
额头还在争先恐后冒着汗珠的少年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跳舞的时候是什么状态,那是发自内心、由肢体表达出的愉悦感,任何看到少年舞蹈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蕴藏在身体下的轻快与明朗,轻松得仿佛脱去了全身的枷锁,用热血燃烧着全部的热情,无拘无束地跳着。
罗筱把毛巾搭在肩上,拿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才一脸不解道:“可是,跳舞本来就挺开心的啊……”
就像是一直被冰冻的人终于从冰壳中破冰而出,僵硬的身体在春光中复苏——那是根本无法克制住的、存在于每一次律动中的喜悦之情。
“……是吗。”林溯雨收回目光,“大概是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反而只能感觉到无聊吧……”
对他来说,只要他想学,无论是什么,他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模仿到接近完美——这样太过轻松得到的东西,反而丧失了像罗筱这般艰难跨越过每一个关卡时发自内心的快乐感。
他也不知道在心头浮动的这股情绪能不能被称为“羡慕”,但在某一瞬间,他确实是有点好奇,好奇好友在这样无聊的机械重复运动中,为什么可以神情这么柔和又肆意呢……
“好了,都连续跳了两个小时了,你多少也替你的腿考虑一下……”林溯雨看罗筱还有再来一遍的意思,按着他在地板上躺下,“我给你捶两下,你休息会儿。”
不停下来还好,一停下,罗筱只觉得腿已经疼得快抽筋了,连带着困意也浮了上来。
现在还不能睡,说好的通宵练习,他还没把这首歌练到百分百不会出现失误的程度……
“溯雨……”困得都出现奶腔的罗筱含含糊糊道,“我就眯个十分钟,你记得……喊我起来……”
听好友应了,他才心一松,头一歪便沉入了黑暗中。
…………
“这个舞蹈室好像没人……怎么灯都关了?”
岑星光心里正觉得奇怪,通宵练习的练习生在最后一天格外多,全是来临时抱佛脚的,按理说舞蹈室应该都是通宵亮着的……
他打开门,随手按下了顶灯的开关,却见预想中空无一人的舞蹈室内竟然静静地坐着一个有着一头灿金色柔软发丝的少年。
而他的身边,黑发少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而有些不适地动了下头,被金发少年轻柔地遮住了眼,便又陷入了安宁的睡梦中。
明明没做错什么事,那金发少年望过来的时候,岑星光竟然下意识道歉了:“对不起……”
金发少年微微一笑,将细白的食指压在唇上,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岑星光又是鞠躬又是蹑手蹑脚地关上了灯,还顺手掩上了门。等做完这一整套动作,他才觉得不对劲——他明明是来找空舞蹈室练习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那少年只是一笑,他就跟被蛊惑了一样非常自觉地离开了——他还没不争气到这种地步吧!?
那家伙明明五官也不算顶出挑的类型,笑起来却好看得直让人心慌……
盯着已经关上的门扉,他最后还是泄了气,去了隔壁的舞蹈室。
算了,这个舞蹈室算他送他们的!哼!
…………
罗筱惊醒的时候,天边已经泛出了浅浅的鱼肚白,顿时让他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从地上直起身,一条毛毯便滑落了下来。就着从窗户投射来的淡淡微光,他认出这是林溯雨哼哧哼哧从家里头一直背到这里的小毛毯,粉红色,上头还印着小碎花——这是罗筱的老妈给林溯雨买的,尽管花色非常软妹,林溯雨还是每年夏天都拿出来当空调被,一盖就盖了五年。
而这条毯子的主人,现在蜷缩着身体睡在他旁边,细细的发丝垂落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本来如骄阳般灿烂的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接近凉水般沉静的透明,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眼上,更显得少年此刻的睡颜柔和又宁静。
罗筱看了看附近环境——还是舞蹈室,没错。
他俩竟然在舞蹈室的地板上就这么睡着了……
他本来没想吵醒好友的,但林溯雨睡眠浅,他一动,林溯雨便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得几乎让他以为好友只是在闭着眼假寐。
“醒了?”
“嗯。”
他也知道好友是担心他的身体,才选择了不喊醒他——事实上他醒来时,确实觉得精神状态好多了。
不知为何,本来满脑子都是“训练”甚至为此感到恐慌的罗筱,现在坐在一片清寂的舞蹈室里,就着熹微的晨光和好友面面相觑,竟然只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
林溯雨抱起滑落到地板的粉红碎花小毛毯,突然道:“都这个点了……要不要去看日出啊?”
他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却看罗筱认真地思考了会儿,竟然回答道:“好啊。”
…………
“我们只是看个日出而已,为什么非要爬到屋顶上来啊……”
清晨的冷风还带着入骨的萧瑟感,从空中席卷着拂过二人的耳畔,吹得两个人头发毫无形象可言地在风中狂乱飞舞。
“我觉得要是让工作人员知道我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会被姐姐们教训的……”罗筱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才算是找了个还算平坦的位置坐下了。
“反正都做了,怕什么。”林溯雨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站得高才看得远嘛,我们今天看到的太阳肯定比平时看到的大。”
“……歪理。”
因为气温太低,两个人只能裹着那条碎花毛毯并肩坐一块儿瑟瑟发抖,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纸盒子里等着人收留的可怜模样。
而且,碎花毛毯那亮丽的粉红色,也着实太抢镜了些……
坐在屋顶上晃荡着腿的林溯雨表示心情还算稳定,反正要土一起土,罗筱比他好看,再怎么样也是罗筱的形象打击更惨重一些,他才不怕。
“你说咱俩是怎么沦落到这份上的?我俩按正常的人生轨迹,现在都应该坐在教室里头背什么橘子洲头万山红遍了……”
罗筱眼角一抽:“你偷看我带来的语文书啦?”
“对啊,当睡前读物看的……琵琶行我都给背下来了。”
“我俩如果没来这边的话,高中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那肯定的吧,高中一个班,没准还是同桌呢,大学念同一个大学,然后考同一个专业,住同一个寝室……”
“那我们大学念什么专业比较好?”
“不知道啊,你定呗,你念什么我跟着你念什么啊。”
“没准我们高中去当艺考生了呢。”
“那也有可能啊,那就是我俩在同一个画室画画,每天起早贪黑削铅笔呗……”
罗筱听得没忍住笑出声:“那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林溯雨也笑了,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
“筱筱。”他突然道,“跟你在一起的话,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很好,很开心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罗筱一愣。
此时阳光已从厚重的云后刺出,那灿烂的金光洒在林溯雨的侧脸上,少年漂亮的眼眸也像是被扔进了如火烧一般的云霞中,绚烂得好像炸开了一夜空的火树银花。
——耀眼得接近焚烧。
“可我……不需要你来全力支持我。”罗筱认真道,“我也不是说非要争取到什么……像现在这样,我们俩一起跳跳舞唱唱歌,再看看日出,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望向天边一望无际翻涌的云层,轻声道:“我其实也没想过以后如果真的在这个圈里待着的话,我要做什么。但我想过我俩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以后一起工作,再买同一个小区的房子,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俩还能一起出来看日出。”
林溯雨失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啊,没准以后我俩就分开做自己的事了呢,你也交了新朋友,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罗筱摇头,坚定道:“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溯雨一滞,好一会儿,才语气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不相信‘永远’这个词的……人发誓说‘永远’的时候,通常都是做不到‘永远’的。”
永远。
怎么可能做到永远呢。
他林溯雨连一年以后的事情都不敢保证,又怎么敢承诺这比一年又长久了无数倍的时光呢?
但此刻,他竟然觉得,这个词,听起来真的很美好,哪怕只是温柔而又虚幻、一触就碎的错觉。
如果欺骗着自己相信,就可以获得短暂的幸福感的话……这样满含虚假的剧毒糖果,即使吞下也只会开心得几近落泪吧。
于是,罗筱便看到林溯雨转头对他一笑,非常恶劣道:“到时候看日出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们的老婆孩子啊。我觉得吧,我未来老婆肯定比你未来老婆好看。”
罗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