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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说服(1 / 1)

待胡四海醒过神来,朱文至已经拉着兄弟朱文考说话了:“这几年,多亏了胡四海一直在我身边侍候,否则我只怕早就不在了。你当日逃出宫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真不知道你都吃了多少苦头!我以往只觉得自己已经是苦极,如今想来,却比你幸运多了。好兄弟,你真叫为兄汗颜!”

朱文考微微笑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兄长身份尊贵,又肩负重任,如何与我相比?更何况,我当日虽吃了些苦头,到了北平后,处境又比兄长强得多了,只是挂念兄长下落,今日能再见,弟心中实在感念上苍。”

兄弟俩相对拭泪,胡四海却抓住了朱文考话中“北平”两字,满面惊疑:“难不成广安王殿下一直都留在燕王处么?!”这是什么意思?燕王若有意救悼仁太子的子嗣,为何对太孙殿下不闻不问,又默认建文帝的逆举?!

朱文考只是微微一笑,回答他的却是朱文至:“原来当初东宫大火,章四叔将我送出宫后,本来是要去救吴王叔的,但在中途折返东宫,硬是救了弟弟出来,派人送出宫去,方才前往吴王叔处。弟弟出宫后,与我们不在一处,失了联络,听得章沈李三家出事,皇爷爷又病重,朝廷为越王叔与冯家人把持,就冒险离京北上,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差一点沦为乞丐,好不容易才到了北平,找上燕王叔。这些年他一直隐居北平,直到近来听说我可能在这里,立刻便自告奋勇寻来了!”说罢他又转向朱文考:“好兄弟,从北平到德庆,何止千里之遥?你自幼生得单薄,这几年又不曾好生保养,人都瘦成这样了。又何苦劳累?燕王叔手下能者甚众,谁来不是一样呢?”

朱文考道:“别人来,固然能将兄长平安接回,但我心中挂念兄长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又怎能留在北平呆呆地等消息?兄长别瞧我长得瘦。其实我身体好着呢,这点苦不算什么。”

朱文至再次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胡四海闻言却有些激动:“广安王方才说什么?章家四爷曾经折返去救你?那……那为何不救太子妃娘娘?!”

朱文至一愣。还未来得及深思,朱文考便抢先拭泪道:“你们才走,母亲就……就*了!哪里来得及?她又不许旁人拦着,她身边的宫人还帮着烧她。章四叔折返时,我身上都着火了,是他拼命将我救下的。我本不愿随他离开,但他十分固执,还说若我不走,他就陪着我一块儿死。也省得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无脸见父亲。我怎能连累了他?因此便只好随他离去了。只是他让人送我出宫,却又再折返去救吴王叔。事后我知道他在宫中被擒,心里实在愧疚,若不是为了救我,兴许章四叔还来得及救出吴王叔。安然离开……”

“你说什么?母亲她……”朱文至心如刀绞,“她为何……为何要如此决绝?即便是被逆党擒下,未必就没有面见皇祖父辩白的机会,却叫我成了失父失母的孤儿!”

朱文考含泪道:“母亲说了,她腿上有伤,找人做替身是一定会被人看出来的,倒不如牺牲自己。换得兄长逃出生天。只要兄长日后能有出头那日,她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了。为了确保消息不至走漏,东宫女眷……都殉了,不愿意殉的也叫大宫女们杀了,只有几名粗使宫人逃了出去,那一日的大火……真如噩梦般!”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

朱文至不忍地移开了视线,兄弟俩三年前分别时,均是容颜清秀的少年——朱文考长相肖母,小时候甚至比他还要俊俏些——今日再聚,面貌已是天差地别,弟弟的话虽平淡,却不知掩藏了多少险恶,此时此刻,他心中对远方的章启又再添了几分感激。只是再回头细想弟弟的话,他又不由得怔了怔,只觉得对方话中的含意直叫人胆战心惊,难不成……那日母亲竟是在东宫中大开杀戒么?他看向胡四海,后者避开了视线:“殿下,娘娘一切都是为了您啊,若有知道内情的宫人存活,您就危险了!”

原来都是他的缘故么?母亲*是为了他,东宫上下人等也是因他而死……朱文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看向朱文考:“那张宫人……”

朱文考黯然道:“早在父亲噩耗传来时,就已经……我离开东宫时经过她房间,看见她高悬梁上,遗体都冷了。”

朱文至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她……她是自尽的?”

朱文考顿了顿,露出不解之色:“既是悬梁,难不成还有别的可能?”他想了想,“不过……我当时走得匆忙,事后回想,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的地方……”

胡四海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广安王殿下,你这几年既是在燕王处,又是如何知道太孙在这里的?此番前来接太孙回去,不知是个什么章程?”顿了顿,“燕王当年丝毫不曾质疑过伪帝的名份,为何要派人来接太孙呢?把人接回去后,又打算如何安置?”

朱文至闻言,沉默地回到桌边坐下,朱文考仿佛没留意似的,微笑答道:“说来也巧了,这几年,我们与辽东章大表叔与章四叔常有通信往来,从他们那里听说,章家三婶的娘家吉安陈氏三年来一直对章沈两家照拂有加,陈家人还替章家姨祖父给两位表叔送信,让两位表叔安心不少。去年秋冬时节,章家文龙表兄身体有些不好,打算往南方休养些日子,便去了吉安,也是顺势向陈家致谢的意思。没想到文龙表兄到了陈家,才知道大表婶有信捎给家人,只是因北方下雪,行程遇阻,才不得不暂时滞留吉安。文龙表兄听闻,便立刻讨了信去瞧,然后在随信的物件中发现了密信,方才兄长原来是被沈李两家带往岭南海疆去了。怪不得这几年里,燕王叔连番派人前往京城周边秘密寻访兄长的消息,始终一无所得。”

朱文至吃惊地望过来:“你说什么?是姨母捎的信?!”

朱文考点点头:“那是一封密信,明面上,是大表婶自知病重难愈,深觉这些年来愧对婆家亲人。便写了这封绝笔信给大表叔,向他陪罪。随信一起送去的还有根象牙簪子。做工十分粗糙,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听文龙表兄说,才知道从前表叔曾送过一根象牙簪子给大表婶,做工精细不说,那镶的象牙片里还有机关夹层,可暗藏书信。只是那簪子早已不知去向了,兴许连同其他首饰一并被官府抄没了,这簪子与那一根瞧着相似,其实不是同一根。不过文龙表兄留了个心眼。知道大表婶不会无故将这么一枚簪子连信一道送去辽东的,便查看簪身,果然发现了里头的密信。”他略犹豫了一下,才笑道:“说来大表婶也是太冒险了,那簪子做工粗糙,连镶的象牙也是两片象牙片粘合而成的。只在中间留出空隙来。那时已是深秋时间,天气渐冷,也不知大表婶是用什么东西粘的象牙,竟渐渐凝结松动了,若非如此,文龙表兄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地发现密信。若不是他正好在那时候到了吉庆,等信和簪子被送到辽东。随便落到什么人手上,都可能叫人发现簪中的秘密。若有个好歹,兄长就危险了。”

朱文至一脸怔然,他以前虽然听沈氏与沈家人商量过,要借助陈家之力捎信往辽东,却没想到他们真的付诸实施了,若在从前,他可能只会觉得高兴,但一想到前些日子章寂曾说过的话,他不免觉得沈氏所为略显轻率。正如朱文考所言,若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叫旁人得了密信,那他还有活路么?送信的陈家人又不知内情,恐怕只会看重那封明面上的信,对簪子未必放在心上吧?

胡四海在旁小声道:“去年秋季的时候,李家已有步步紧逼之态,想必章大奶奶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确实太过冒险了些。”

朱文至闭上了双眼。在他心中一向冷静睿智的姨母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朱文考在旁听得分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道:“文龙表兄一看到密信,知道事关重大,也没跟陈家人分说明白,便立即动身北返了。他原是打算回辽东向大表叔与四表叔报信的,但途经北平时,又觉得事情紧急,还是先知会燕王叔一声比较好,因此燕王叔与我反倒比大表叔兄弟俩知道得还要早些。”

朱文至勉强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了,谁也没想到文龙表兄会在那时候拜访吉安陈氏。”

“确实如此。”朱文考叹息一声,“这几年,燕王叔多番派人寻找兄长的下落,不但京城周边都踏遍了,还去了章家与沈家的原籍,甚至连胡四海的老家也去了,几位曾做过兄长先生的大儒文臣的家乡,母亲身边亲信宫人的老家,等等。若不是王兄随沈李两家去了岭南,怕是早就与我团聚了。”

朱文至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当年我才出宫没多久,就病了,胡四海带我到京城附近租了个小院住下,一养就是两个月。等我病愈,皇爷爷已经崩了,章沈李三家俱被流放,建文帝羽翼已丰,朝中都是他的爪牙,而燕王叔与开国公府又……默认了他的名份。我当时心灰意冷,哪里还敢妄想别的?记起母亲临终前嘱咐我要听姨母的话,我便带着胡四海追章家去了,后面的事,方才你已听我说过了。”

朱文考叹道:“燕王叔也觉得你可能曾经在京城周边滞留过些时日,他前年派出的人手一度找到了你住过的那个村子。”他说出了一个地名,正是太孙朱文至养病的地方,又道:“只可惜,你曾在那个村子借住的事,朝廷也知道了。冯家老二亲自带人去查问,听说村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如今已经没剩几家了,可怜,都是孤儿寡母呢,也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都是建文与冯家造的孽!”

朱文至脸色又变了,他颤着声问:“怎么?那些人……也受了我的连累么?!”

朱文考叹息着安慰他道:“这都是建文帝与冯家的错。兄长千万别放在心上。等日后你重回京城,夺回皇位,就能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朱文至苦笑着摇头:“为了我一人,害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我还有什么脸面说要重回京城,夺回皇位?只怕到时候血雨腥风。为我而死的人就更多了!”他含泪握住朱文考的手:“好兄弟,我如今不指望别的。只求能有清静日子过就行。燕王叔让你来,是为了助我夺嫡么?你回去跟他说吧,不要再为我费这个心了,不值得。”

胡四海在旁大惊:“殿下,您怎能这样说?!”

朱文考也严肃地道:“兄长,你难道忘了父亲的冤情,忘了母亲的遗愿么?!若你觉得对不住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正该奋发向上,为他们出一口气才是!若你就此自暴自弃。岂不等于是让他们白白死了?!”

朱文至闻言脸色又是一变:“难道……我想清静些度过余生,都不行么?”

朱文考摇摇头:“兄长,现在不是清静的时候,你我俱是朱氏子孙,难道你就不想为大明江山做些什么?你可知道,建文帝即位三年都做了什么事?”见朱文至转头望来。便道:“你可知当年京城事变,燕王叔为何默认了建文帝的名份?就因为建文篡位,北方蒙古得知,以为是大好机会,趁机派大军南下中原。燕王叔与开国公双双带兵阻拦,在那个当口,若是对建文即位之事有半点异议。朝廷随时都有可能撤去他们的兵权,那还有谁能抵挡住蒙古大军?因此燕王叔他们忍辱负重,默认了建文的皇位,一力将蒙古大军驱出边境。可恨建文与冯家不分轻重,只因心虚,担心燕王叔与开国公等大将会对他们不利,便派了冯家老二来抢兵权,结果叫蒙古人钻了空子,差一点侵入大同一带。虽然最终还是将敌军赶了回去,北方大军却伤了元气。燕王叔他们这几年一边要防外敌,一边要警惕朝中攻忓,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朱文至只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消息,却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如此凶险,忙问:“那燕王叔他们如今怎样了?”

朱文考叹道:“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为了大局,建文派来主持北平政务的官员,燕王叔都勉强接纳了,去年,冯家老大的嫡长女将要及笈,建文要将她指给燕王叔为正妃,燕王叔无奈之下,也只得认了,冯家女今年及笈后,便要从京城发嫁。建文原本甚至有意让燕王叔回京娶亲,只是燕王叔以北方军情紧急为由拒绝了,方才作罢。”

朱文至听得一惊:“燕王叔不是已经有正妃了么?!况且他们二人辈份有差吧?”

朱文考苦笑:“王叔不但有正妃,甚至已经有了嫡长子,但建文却说燕王妃娘家是逆臣,不配为郡王正妃,要燕王叔将她休弃,燕王叔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建文改口,许他将王妃贬为侧室,但做为交换,燕王叔却需迎娶冯家女为正妻。至于辈份,建文都不在乎了,王叔又能奈何?还有一件更可恶的事,因燕王叔与开国公府等诸位老将长年把持北方兵权,让建文与冯家人心有顾虑,他们居然要与蒙古人议和!”

朱文至的脸一下涨红了:“什么?议和?!”

“没错。本来蒙古人这几年被燕王叔他们压着打,已经伤了元气,只要再等几年,就只有向大明俯首称臣的份了,结果建文居然要议和!”朱文考冷笑道,“谁不知道他是打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借机夺取燕王叔的兵权罢了。为了一己之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他也有脸说自己是朱家子孙!”

朱文至猛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毅然道:“不行,不能让他继续胡作非为了!燕王叔一定要拦住他!”

朱文考连忙道:“燕王叔自然是要拦的,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大义名份。兄长,你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孙,朝野俱知的。除了你,还有谁有足够的资格将建文拉下皇位?在此国家危难的时刻,你真的不能自暴自弃啊!”

“别说了!”朱文至红了眼,“我也是朱家子孙,怎能坐视国家陷于危难?你什么时候走?我跟章家说一声,马上就随你去北平!”

“且慢!”胡四海急急拦下他道,“殿下且不急,待奴婢问广安王一件事。”

朱文至皱了皱眉:“要问什么,路上不能问么?”

“这件事需得先问了,殿下才能决定要不要跟广安王去呢!”胡四海转向朱文考,“请问广安王殿下,既然你在燕王那里住了这么多年,燕王又需要一个大义名份,那为什么不找您呢?您也是悼仁太子之子,太孙下落不明,您身为先帝亲孙,未必就做不得那个大义,可您却放着锦绣前程不顾,如今反来寻找太孙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胡四海!”朱文至恼了,“休得胡说八道!”

“奴婢只是担心殿下会被人利用了!殿下心地太过仁善了,先是对章家的怠慢一再纵容,如今又无视广安王的可疑之处。”胡四海盯着朱文考不放,“还请王爷为奴婢释疑吧?!”

朱文考的脸色阴沉下来。

门外的明鸾同样阴沉着脸,她认出了那个声音,原来她那天真是被人耍了,貌似还算是个自己人。她咬着牙,忍了又忍,直到听见胡四海最后那句话,才忍不住了,一脚踢开了门:“你个王八蛋在骂谁呢?谁怠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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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说出朱文考的话里都有几层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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