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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下属(1 / 1)

冯兴桂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身来,扫视一眼房间周围,便露出嫌恶的神色。

这居然是德庆城内最好的一间客栈里最上等的客房,跟京城里的比,还不及三流客栈的一根毛!自打他进了锦衣卫,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若不是冯兆中再三叮嘱,不能惊动地方,他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只盼着调查能一切顺利,他好早早回京城享福去。

守在门外的人大概听见了动静,轻轻敲着门:“大人,裴老三已经回来了,正等在外头呢。”

冯兴桂懒洋洋地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真是的,早不回晚不回,偏在这时候要回话。”

门外的人在腹诽:“你一到地方,找到了章家人,就立刻回城住进客栈,连日饮酒作乐,还勾搭上个小寡妇相陪,把事情都丢给别人做,你只动动嘴皮子就算了。即便裴老三回来早了,也见不到你,若是来晚了,天知道你又干啥去了,却只在这里抱怨别人!”但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没胆子说出来。这位总旗大人虽然行事荒唐,可挡不住人家后台硬!听说是冯家的侄儿,跟冯兆中冯千户还是要好的堂兄弟,有传言说锦衣卫里一个资历颇老又立过不少功劳的校尉,只因为对冯兴桂略有些怠慢,就被冯千户以渎职的罪名开革了,连新近立下的功劳都归了别人。这事一出,锦衣卫里无人再敢小瞧冯千户,他一个小人物,还是别惹恼了冯总旗这样的红人才好。

冯兴桂梳洗穿衣,命小二送了饭食上来,吃饱喝足,捧起一碗热热的酽茶喝了几口,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才命人传裴老三上来。

裴老三连夜办事回来。正是困顿的时候,又饥又渴,方才等候得久了,在楼下挨着墙角打了个盹,猛然被人推醒,见是同僚中一向相熟的钟玉荣。也没多想,随口便道:“正困着呢。让我再睡一会儿。”正要闭上眼,又被狠力推了一把,不由心头大怒,扭头要骂人,看到钟玉荣严肃的脸,方才醒过神来:“大人传我了么?”

钟玉荣没好气地道:“你真是要死了,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能在这里睡着?冯总旗正等着你回话呢,幸好他不曾下楼来见你,不然瞧见你这个模样。你还能有好果子吃?你又不是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赶紧打起精神去见他,等回完了话,再回房挺尸不迟!”

这话虽不好听,裴老三却深知他是为自己着想,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忙忙上楼去了。

到得冯兴桂面前,他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番下属参见上峰的大礼——他知道冯兴桂最注重这些,不想在小事上得罪了他——然后便束手肃立一旁,静候对方询问。

冯兴桂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碗,问:“如何?可有查到李家船上下来的那帮人是不是到了德庆见章家人?”

裴老三忙答道:“是,属下查到德庆码头在几个月前确实有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下了船。离开码头后便不知去向了,没人看见他们在德庆城中出现,直至六日前,其中一人又再度出现在德庆码头,问及前往三水的渡船,听说要到隔天才有,便又离开了。属下猜想他大概是急着要走,才会连一天都等不得,便往德庆境内其他码头询问,终于在几十里外的悦城镇查问到,那人曾经数次在悦城码头上出没。总共有三名当地人记得曾经见过他,最早是在上月末,最近则是在五天前,当时他买了一艘中等大小的旧渔船,看来是等不及渡船,打算自己驾船离开了。”

冯兴桂眉头一皱:“如此说来,他们在这地方还停留了挺久嘛。没人在九市见过他们么?”

“没有,属下在九市镇附近查问过了,还收买了当地一个地头蛇,确认并无那样形容的人出现过,至于章家,除了章家老二新近出人意料地升了百户外,并无异状。属下打听过他们家人的行踪,几乎没离开过九市,只偶尔会进城。”

冯兴桂冷哼一声:“章老二走了狗屎运了,我还只是总旗呢,他居然能当上百户?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睛!”

裴老三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道:“属下在九市镇上碰巧听人说起一件事,兴许与此事有关。”

冯兴桂横了他一眼:“既如此,你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还不赶紧说?!”

裴老三忍了忍气,忙道:“是,是。属下在九市镇上唯一的客店住了一日,正巧镇上的大户李家为老人做寿,请了一个外地的戏班子,人就住在那客店中。其中有几个戏子午间吃饭时偶然说起,他们在来的路上,曾经遇到过几个人从德庆离开,穿戴虽平常,却极有气势,似乎正心情不悦,其中一人撞着了一个戏子,骂他挡道,被同行另一人斥了几句,命他不许张扬,之后便走了。那戏子抱怨说,瞧那几个人不过是平民百姓,居然如此嚣张,叫人看不过眼。另一名戏子便劝他,那几个人说的是北平口音,又个个高壮,想必是官府中人在出公差,让他少说几句,省得惹祸上身。属下当时听到这里,便问了他们事情发生的日期,正是在四天前,地点是在肇庆府码头,那些人是要往东边去的。”

冯兴桂立时直起腰来:“可是燕王府的人?!”

裴老三迟疑了一下:“属下不能确定,但那几人操着北平口音,多半是燕王府来人,当然,也有可能是碰巧过来出公差或行商的北平人。”

冯兴桂骂道:“德庆这种小地方,北平能有什么人会来?即便来了,也跟燕王府脱不了干系!你既打听到了他们的行踪,可知道他们在德庆都干了些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眼下又在哪里?!”

裴老三不得不低下头小声答道:“属下无能,只能查到这些,再多的就查不到了。属下猜想,大概他们本就有心掩人耳目,故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冯兴桂迎面扔过来的茶碗打断了:“查不到。查不到!你除了这三个字还会说什么?既然知道自己无能,还来见我做什么?给我滚!”

裴老三被热茶水浇了满头,脸上瞬间浮现出屈辱之色,一言不发退了出去,钟玉荣迎了上来:“怎么?他又……”裴老三还没回答,屋里又传来冯兴宗的叫唤声。钟玉荣只得进去了,不一会儿走出来。满脸无奈地看了裴老三一眼,拉着他往外走。

裴老三冷笑:“怎么?他要你处罚我?”

钟玉荣嗤笑:“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你放心,他不过就是摆摆上司架子,罚你几板子罢了,还不敢对你如何,你就当他在发疯好了。等回去了,你把这些事都上报冯千户,冯千户不象他是个草包,只会不懂装懂。听了你的回话,就知道短短两日之内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已是极难得了,若他还要因那草包几句抱怨,就把你投置闲散,那你还不如在家歇着呢。也省得侍候这些眼高手低没半点真本事的官宦子弟!”

“嘘!”裴老三担心地看了看冯兴桂房间的方向,面露无奈,“你也不怕叫他听见。你与我不同,他素来看我不顺眼,却一向倚重你。别为了我这点小事,得罪了他,怀了自己的前程。”

钟玉荣不以为然:“怕什么?张满那马屁精出去给那草包张罗酒食与女人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谁会听见?”

裴老三叹道:“冯千户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非得抢了这差事下来,命冯总旗那种人领着咱们来办。但到了地方,冯总旗除了命我们四处探访,就只顾着花天酒地,别的什么都不做,甚至不肯去当面询问章家人。再这样下去,多早晚才能将事情查清楚呢?”

钟玉荣冷笑:“你道他真心想办好这趟差事么?咱们临行前,冯千户特地差人来嘱咐咱们,无论查到什么,都别忙着上报指挥使大人,先告诉他再说,还让我们多多辅佐冯总旗。冯总旗当时口口声声打了包票说会把事情办好,结果才上路两天就开始喊辛苦,到了这里就更不用说了。那一日去了九市一趟,回来就说累得慌,除了召粉头去房里陪酒,连门都不愿意出,只会支使咱们跑腿。我看这位冯总旗与冯千户也未必是一条心。”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条心,我们总得要交差啊!冯总旗有冯家撑腰,即便差事办砸了也不怕,咱们可要吃挂落!”

钟玉荣沉吟片刻,道:“你说得有理,咱们得想个法子让冯总旗满意才行。他是想揪住章家不放吧?但外人不知,你我却心知肚明,章家已经不成气候了,但背后还有石家撑着呢,咱们收罗了章家的罪证,彻底将他们家灭了,冯家人自然高兴,咱们却得落了埋怨,这又何苦来?再者,冯总旗总瞧章家人不顺眼,定要给章家老大按个私通燕王府图谋造反的罪名,可章家老大如今守着辽东呢,把他铲除了,谁跟蒙古人打仗?明明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他为了立功就不顾大局,咱们却不能跟着犯糊涂!”

裴老三有些迟疑:“你说这会不会是冯千户的意思?我听说冯家早有心要掌兵权,辽东那里可有大军呢,若是能夺得辽东兵权,他们还怕什么燕王?”

钟玉荣白了他一眼:“哪里没有兵权?偏要抢章老大的,他们就不怕蒙古人么?冯千户的哥哥那回去打蒙古人,丢了城池不说,还差一点全军覆没,他哪里还有那胆子?”

“因为怕蒙古人就不要辽东兵权了?”裴老三歪歪头,“若是蒙古人不打辽东了呢?不是有风声说皇上想与蒙古议和?”

“咱们就别管这许多了。”钟玉荣不耐烦地道,“赶紧把这件事了结,给冯总旗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尽快让他回去吧!眼下京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那些王公贵族与冯家对着干,三天两头就有人被抄家,多的是咱们兄弟立功的机会,咱们却被派到这偏僻角落里受气,叫人如何甘心?还是想办法早些回去,指不定还能搏上一两个功劳呢!”

“你说得不错。”裴老三想了想。“依我看,章家那头,索性咱们悄悄儿去当面问吧?已经查到这么多事了,他们休想能欺瞒我们。若他们没有反意,咱们也不必非要与他家为难。章家老二升了百户,不日就要出征安南。连文书都下了,若咱们拿住他。反而会惊动广东指挥使司,倒不如专心去追查那几个燕王府使者。他们才走了几日,只要咱们行事够快,还有可能追上他们,到时候严刑逼供,什么话问不出来?”

钟玉荣连声叫好,又瞧了瞧客房方向:“你快趴下,我轻轻打几板子,先糊弄过去。然后你就说受了伤动弹不得,冯总旗必会派我去办事,到时候我就去找章家问个清楚。”

“那你可得用心些,别叫他们花言巧语哄住了。”裴老三有些不放心,钟玉荣虽还算精明,有时做事却稍嫌马虎。

钟玉荣轻嗤一声:“行了。又不是头一回办差,我还不懂么?赶紧趴下吧!”

“好好好。”裴老三利索地趴下了,回头冲钟玉荣苦笑,“好兄弟,你可得轻着些。若是打重了,三五天内我可赶不了路。”

钟玉荣找上章家时,章放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又从戏班子那边确认已经有人向他们问过话了,心中大定,只等冯兴桂反应了,却没想到冯兴桂没来,来的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锦衣卫。

章放有些迟疑,钟玉荣盯紧了他:“章百户,您马上就要出征安南了,想必也是打算挣个军功回来,让家里人过得好些。如今正是要紧关头,我也不想多打搅你,只要你老实将事情始末详细说出来,我自不会再碍着你的时间。”

章放迅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那几个不是燕王府的人,原是我家兄长派来的信使,给我们捎东西来的。”

钟玉荣冷笑:“章百户,你这又是何苦?前头就是锦绣前程了,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章放面露迟疑,眼角瞥见堂屋方向,章寂已经拄着拐杖出来了:“阿放,你只管跟他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家如今的处境,也攀不上‘结党’这两个字,燕王也只是看在亲戚情份上派人来看咱们罢了。”

钟玉荣听得眯了眼:“燕王果然派人来过了?!”

章放马上就解释给他听了:章家老大章敬长年驻守辽东,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管朝廷上当权的是谁——朝廷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但他无怨无悔。燕王是个好王爷,最是欣赏章敬这样的忠臣了,有心亲近,但章敬怕被人说他与燕王结党,就不肯搭理,燕王也不在意,认为忠臣总要有些风骨的,于是为了表达对忠臣的欣赏,就派人看章敬他爹来了,送了些上好的药材,又留了些财物(章放紧接着将事先准备好的物证摆了出来),但章寂认为私下与藩王来往是不对的,收下贵重礼物更是不对,就很生气地拒绝了。送礼的人见他油盐不进,又防着他们不肯让他们捎信给儿子,也恼了,觉得章家人辜负了燕王的好意,就气冲冲地丢下礼物走了。

章放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燕王不是为了笼络章敬才来的,章敬也没有投靠燕王,章家更是立场坚定,作风正派——谁都没有犯错误。钟玉荣听得眉头直皱,一时又找不到破绽,顿时陷入苦思。

就在这时,宫氏进来了,见有客人在堂屋里,也没多想,就回了房间,钟玉荣却忽然眼中一亮。

他起身就想走过去,章放看得瞳孔一缩,立时骂道:“你这泼妇,舍得回来了么?你又到城里做什么去了?!”

宫氏心情正郁闷,闻言没好气地说:“二爷,你再骂我也不会改主意的,我绝不会让你在战场上送掉性命,江千户一日不放你,我就缠他一日。”

钟玉荣又要上前,章放飞快地抢先一步冲到房门口再骂:“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妇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听。你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如今你也没了娘家,宫家早就弃你于不顾了,即便我休了你,也没人能替你撑腰,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休我?!”宫氏听得柳眉倒竖,“你怎能休我?我为婆婆送过葬,又没有娘家,我还给你生了女儿,你休了我,叫女儿怎么办?你休不得我!”

“谁说我休不得?”章放冷哼道,“母亲去世不过一夜,我们家就被抄了,她的后事是庵里的人代办的,你几时为她送过葬?至于你娘家,那是你的事。我如今升了百户,还担心女儿会嫁不出去么?早早休了你,兴许还能让女儿少受你的连累,寻个更好的人家呢!”

宫氏有些害怕了,只是嘴还硬:“二爷,你休要唬我。老爷才不会让你干这种事呢,休妻岂是好听的?你也不怕叫人说闲话!”

“有你这样的老婆,我早叫人说了无数次闲话,还不如将你休了,省得再受你连累。”章放回头看看父亲方向,“你不信,只管问父亲。从前我们还想着,宫家或许有朝一日会心疼你这个唯一的嫡女,向朝廷求赦。如今都过去几年了,看来是没希望了。连你娘家都不管你了,我又要你何用?每日只是生气!”

宫氏见章寂板着脸不说话,扭开头不看她,信以为真,脸色都白了。

旁边冯玉荣却听出几分别的含义:“章百户,你说的宫家……是冯家四奶奶的娘家么?”

ps:

(终于到家了……晕机中,我不知道写这章的时候脑子是不是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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