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格子上挂着的白色烟罗纱帘子照进房间里,近几个月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让傅城恒缓缓睁开眼睛,按时醒了过来。
因是刚醒,他猛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只是觉得触目所及的一应物件大到床幔,小到挂幔帐的银钩,再到一旁人高的三足铜鼎,都是无比的熟悉,让他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已回到了于他梦里已出现过千百次的家中,回到了属于他和他想念入骨的孔琉玥的卧室里。
这个念头,让傅城恒下意识勾唇苦笑了一下,好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果然是太想回家,太想回到孔琉玥身边,以致竟产生幻觉了!
但他随即便察觉到了异样之处,往日里他虽然也产生过类似的幻觉,臂弯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此刻这般真实的温热细腻感觉,鼻间也从未这般直接的闻到似是近在咫尺的馨香,最重要的是,他的耳边分明有极轻微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近乎是如梦初醒般的忙忙往身侧望去,下一瞬,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真回到家中,真回到孔琉玥身边了,而不是他以为的产生了幻觉!
就见在晨曦的映衬下,孔琉玥正拥被而眠,睡得正酣,素面朝天的绝美小脸因其人还没醒过来,而显得无比的静谧,再合着她露在外面有如象牙般细腻圣洁的肌肤,直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球。
傅城恒看着这样一副以全然信任依赖姿势窝在他臂弯里的孔琉玥,心一下子软得能滴出水来,想到了昨晚上她明明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却仍固执的不肯睡觉,仍要坚持与他说话的情形。
久别重逢,又是在经历了那样的生离死别之后,夫妻二人自然有许多话想对彼此说。
但真当彼此都洗漱完毕,屏退了众伺候之人,只余了他们两个躺到床上之后,无论是傅城恒,还是孔琉玥,却都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能紧紧的抱着彼此,倾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哪怕渐渐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之后,却依然舍不得闭上眼睛。
尤其是孔琉玥,她心心念念的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了傅城恒的归来,她又岂肯轻易闭上眼睛睡觉,将这堪比无价之宝的重逢给浪费了?她躺在傅城恒的怀里,是既怕不小心压到了他的伤口,让他不舒服,同时却又万分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后还是傅城恒让她只管放心,说她那点重量根本压不坏他,又以实际行动箍住了她的纤腰,让她挣扎不得,最终才不得不乖乖窝在了他的怀里。
只是她却说什么也不肯闭上眼睛,哪怕到最后她已困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也依然固执的大睁着眼睛,她怕自己一觉醒来,会发现傅城恒已经不在身边,甚至白日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她怕梦醒了之后,一旦自己发现那是在做梦,她会再没有力气支撑下去!
奈何她实在太困了,自打接到了傅城恒坠下悬崖的消息后,将近半年以来,可以说她从来没有睡过哪怕一个囫囵觉,如今终于亲眼看到傅城恒回来了,她心上一直在硬撑着不让其绷断的那根弦也终于绷断了,叫身与心都疲惫到了极致的她如何还支撑得住?是以终究还是没能撑多久,便在傅城恒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余下傅城恒虽然也疲倦到了极致,但因之前实在太想孔琉玥,如今好容易见到了,自是不肯闭眼睡觉,因又强撑着饱含感情的凝视了她的睡颜大半宿,才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后,便一觉安睡到了此时此刻。
一想到昨晚上孔琉玥明明已经困极了,却一直固执的硬撑着不肯闭上眼睛睡觉,反而柔声劝他若是困了就睡的场面,傅城恒就觉得自己连心尖尖都疼了起来,她一定也跟他一样,怕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即使再困,也不敢顺应本能的睡过去罢?
念头闪过,他已情不自禁的俯下身体,饱含怜爱心疼的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睡梦中的她就像是有所察觉似的,虽没有睁开眼睛,却翻了一个身,趴躺在了素底碎花的被褥上,也因此而露出了大片临睡时被傅城恒哄着,半推半就褪了中衣,只余下了杏黄掐绿芽肚兜遮掩的美背来。
此情此景落在傅城恒眼里,就微微眯起了眼睛,却并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只是因为心疼。
昨晚上拥着近乎半裸的孔琉玥躺在自己怀里时,傅城恒已知道她瘦了很多,以致他抚着她的背时,一度觉得害怕,怕自己一个不慎用力过度,便会捏碎了她。然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想要流泪,自打她跟了自己,虽然才短短一年多,可她却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在为了后宅的事劳心劳力,就是在被他伤害因而与她冷战,这一次更是为他担惊受怕,几欲活不下去,他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但让傅城恒没有想到的是,他摸着她时已觉得她瘦了很多,却没想到看起来的视觉效果比摸起来的触觉效果还要让他难过和心疼,她到底是怎样熬过过去这半年,尤其是最初那两个多月的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
他近乎是哽咽的抱紧了她,并且越抱越紧,只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肉里。
孔琉玥原就浅眠,尤其是这半年以来,更是极其不易入睡,且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惊醒,照理这会子都比她往日起床的时间迟了,她早该醒过来了。只是她实在太累,心上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也终于断了,自然不比往常那般浅眠,因此一直到傅城恒都抱紧她有一会儿,以致她渐渐喘不上来气后,她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晨光中,就见傅城恒正深情的凝望着她,刚毅的面容,俊朗的眉眼,深邃的目光……几乎与她刚才梦里的他一模一样。
孔琉玥忽然生出了一股很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原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了!
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傅城恒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让她不舒服了,因忙减轻了一些抱她的力道。
却没想到孔琉玥仍颤抖着,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嘴里也渐渐发出了呜咽之声,傅城恒听着听着,终于明白了她是在哭,不由一下子慌了,忙有些笨拙的松开她,捧起了她的脸庞。
果见她白皙的小脸上,此刻满满都是晶莹的泪珠,再配上她有意压低了的呜咽声,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必定会立刻化作绕指柔,更何况本就一心心疼她的傅城恒?当下几乎是惊惶失措的将她抱进怀里,便笨拙却不失温柔的哄了起来,“玥儿,乖乖,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把我的心都要哭碎了……”
孔琉玥却仍抓着他中衣的前襟,哭得忘形,似是要将她这些日子以来苦苦压抑的紧张、害怕、不安和绝望都通通发泄出来一般。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哄劝她,而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一次性哭个够,心里想的是,今日之后,他一定再不会让她流哪怕一滴伤心的泪!
孔琉玥这一哭,便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在傅城恒的安抚下平静下来,也才终于有了空跟傅城恒说话,“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过很明显的鼻音,“我不管,以后不论你再去哪里,我都要跟了你去……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也再也不要承受类似这次这样的痛苦……便是有一天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一定要走在你前面……你答应我,好不好?”
傅城恒没有说话,并不是不想说或是没的说,而是怕自己一旦开口,便会泄露了自己也在哭的这个事实,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孔琉玥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以为他是不肯答应自己的要求,只得又抽泣着哀声重复了一遍,“傅城恒,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让我走在你前面,好不好?你就答应我罢,好不好?”
面对这样哀婉的请求,傅城恒除了重重的点头答应,?
他一边点头,一边再次抱紧了孔琉玥,同时在心里暗暗起誓,他一定要保重身体,让自己活得比孔琉玥多一天,不再让她承受第二次这样的痛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没有再说话,夫妻两个就保持着孔琉玥以头枕着傅城恒腿,以手抱着他腰的姿势,一直到照进屋的阳光自昏黄色,变作了明黄色。
“玥儿,昨晚上你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应该饿了罢?要不,我让丫鬟给你准备些早饭送来。”傅城恒自是很愿意一直抱着孔琉玥,再也不撒手,可有些问题不是他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
奈何窝在他腿上的那颗头却只是微微摇了摇,便继续窝在原处不动了,声音也是闷闷的,“不要!”
傅城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的低叹道:“可是你这样,我没有办法活动!”
这一次,那颗头连摇都懒得摇了。
傅城恒越发无奈,只得把话挑明了,“那个,你总得让我先去解决点……某些问题罢?”
“就地。”窝在他身上的脑袋终于发出浓浓的鼻音回答了两个字。
傅城恒就语塞了,只得强忍着某种冲动,继续耐着性子哄她,“我就离开一小会儿,立刻就会回来了,你乖乖儿的躺在床上等我,我保证立刻就回来!”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终于缓缓的发出了一声:“嗯。”却答应归答应,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傅城恒哭笑不得,“玥儿,我真的得起来了,那个……憋不住了……”
“嗯。”孔琉玥仍是缓缓应道,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不要只是应着却不动。”傅城恒的声音听着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换来的仍是一声:“嗯。”
“玥儿,宝贝儿……真的很急啊……”傅城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了,觉得若是真在她和众伺候之人面前上演了那一出自他三岁后便一直再没出现的情景的话,那他以后也不用再见人了,成日里都窝在家里发霉罢!
好在他的宝贝儿终于还是没有让那一幕出现。
等到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更衣盥洗毕,由孔琉玥亲自搀着傅城恒去到宴息处时,已是日上三更了,初华姐弟三个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也幸得老太夫人如今卧病在床,府中就他们夫妻两个最大,便是起得再迟,也不会有人敢多嘴说一句话。
一瞧得二人进来,三个孩子便忙都起身见礼,“女儿(儿子)给爹爹请安,给母亲请安!”
三个孩子看起来气色都很不错,应该都是一夜好眠,不过想想也是,父亲九死一生的回来,他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悬着的心一旦放下,自然无梦到天亮。
孔琉玥逐次扫过他们的脸,笑道:“你们可都已吃过早饭了?”
三个孩子见问,脸上都闪过一抹羞赧,片刻才由初华答道:“我们一大早就过来等着给爹爹和母亲请安了,因此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不过,方才珊瑚姐姐有拿点心给我们吃,我们都还不饿,请母亲放心……”
孔琉玥闻言,微微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孩子们之所以打早儿便过来,一定是想早些见到傅城恒,想多与他相处一会儿罢?早知道她方才就不该腻那么久的。
念头闪过,她已本能的觑了傅城恒一眼。
就见傅城恒正看着傅镕,神色间有些喜怒莫辩,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傅镕被父亲看得有些惴惴的,片刻方小声说道:“回爹爹,儿子只是太想早一点见到您,所以今儿个才没去学堂的,不过请爹爹放心,儿子就算没去学堂,也不会落下功课的!”
孔琉玥将傅镕的话听在耳里,便一下子想到了傅城恒向来对他的学业究竟有多看重,正想说两句话来为他开脱一下,没想到傅城恒就先开了口,“嗯,我知道了!”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姐弟三个都是好孩子,我很以为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和女儿为傲!”
三个孩子的眼睛就一下子灿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