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早就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她知道曲象一定会来,因为曲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儿,最心爱的女儿决定要出嫁了,不该来看看吗?
苍剑跟在曲象的身后,那张只剩下半张皮的脸上此时也写满了愁容。
“这便是她这段时间住的地方吗?”曲象看着院外的杂草,自嘲道“我这个当爹的还一次都没有来过呢……”
两人走到院门口,终于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院中的远舟。
远舟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摆出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楚楚可怜地看着曲象。
这正是曲幽最常用的表情,这位公主从来都只会利用自己的软弱去换取筹码。毕竟,原本的曲幽出了软弱,本就是一无所有……
曲象倒是吃这一套,毕竟他这辈子只有曲幽这一个女儿,虽然他对曲幽的控制很多时候已经达到了极为过分的程度,但就连远舟也不得不承认,曲象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坐下吧。”曲象走到远舟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胳膊,有些心疼地问道“这一段时间,住的吃的都还习惯吗?”
苍剑见状默默地退出了院子,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了父女二人。
“都还习惯。”远舟脸色惨白地看了曲象一眼,从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
听到她如此回答,曲象的心仿佛在滴血。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父皇,昨夜的那两个贼人真的是瀚海国的细作吗?”远舟低着头问道。
曲象木然地摇了摇头“那两个人并不是瀚海国的细作,而是瀚海国太子傲北海及其贴身护卫……”
听闻此言的远舟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她原本以为这两人只是与瀚海国有关,没想到居然是瀚海国太子本人,这确实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是父皇没有保护好你啊!纵然这般精心算计,可到头来却也还是没能逃出那个贼子的眼线!”曲象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有些颤抖地说道“如若早知如此,我不如将你送出北海安安稳稳地生活,这样也不用至于如今被那个混蛋发现啊!”
远舟深深地低着头,曲幽平日便是如此,在曲象面前不该说的话她从来都不会多说一句……
“如果父皇现在让你离开北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你会同意吗?”曲象眼眶通红地看着远舟,颤抖着问道。
看着因痛苦而不断情绪失控的曲象,远舟心中无比畅快,不过可惜她现在是曲幽,否则她一定会放声大笑。
既然她还是曲幽,那自然就要按照曲幽的路子来把这场戏演下去。
远舟故作犹豫地抓着衣角,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若是,若是我走了,那父皇怎么办?他们已经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绝对不会让我轻易离开的。”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哭的梨花带雨,曲象紧紧握着拳头“我让苍剑带你离开,瀚海国绝对来不及调集高手阻拦你们的!”
“那父皇您怎么办?”远舟伸手握住了曲象紧握的拳头,颤抖着说道“苍剑带着我离开,那不就是咱们蓝幽国明摆着毁坏婚约吗?瀚海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会善罢甘休又如何!”曲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老子就跟他们打!我就不信他还能灭了我蓝幽国!”
很难相像这居然是一国之主会说出来的话,为了自己的女儿,数十年没有真正动过怒的曲象终于第一次动了真火,居然连这种话都毫不顾忌地脱口而出了。
“不要啊父皇!”远舟伤心地握着他的大手,死命地摇着头说道“那样的话蓝幽国臣子一定会尸横遍野,就连父皇您都很有可能会受到伤害的。”
“如果……如果瀚海国真的发现了我的身份,那与其远走他乡,让父皇和蓝幽国为我承受这一切,我倒不如嫁了……”
“住口!”曲象怒吼道“你绝对不能嫁给那个混蛋!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嫁给他,你的后半辈子就毁了啊!”
远舟闻言沉默了许久,终于颤抖着说道“那难道为了我的后半生幸福,您要将整个蓝幽国都置于危机之中吗?要将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吗?”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我曲幽活着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懂政事,不会修行,身边的一切都是父皇为我安排的,我的人生一直都有父皇保护着我,可您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啊!”
“现在整个蓝幽国都处于危机之中,父皇每日为政事操劳,我能做些什么?我又能怎么办?”
“如果每个人活着都有意义,父皇您活着的意义便是治理好蓝幽国,让整个蓝幽国的子民生活的更好,而不是为了我让整个蓝幽国陷入危机之中。”
“而我活着的意义……”远舟看着曲象,惨然一笑。
“我活着的意义,或许就是在这父皇与国家危机的之时,保护你们一次吧……”
曲象闻言如遭雷击,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从小没有顶过自己一次嘴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保护我们一次……”曲象泪流满面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曲象!堂堂蓝幽国国主!居然要靠卖女儿才能苟活!”
“不是的父皇。”远舟从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娇嫩的小手紧紧地握着曲象的大手,轻声说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如果我能逃过这命数,早在远舟代替我出嫁时就逃过了,今日再次暴露,或许该是我命数如此吧。”
“联姻和出逃都是离开父皇身边,所以这两个选择对我来说其实都没有区别的。只不过联姻可以保护父皇,保住我着蓝幽国的子民罢了。”
曲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女儿所说的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啊!可事到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从他战败答应联姻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
“女儿,爹对不起你啊!”曲象反过来握住远舟的手,泪水如决堤般的涌出。
“是爹没出息!爹太差劲!若是我蓝幽国能打赢,哪里还用你受这般屈辱啊!”
他这次没有自称父皇,而是曲幽的爹。
或许在这一刻,这位蓝幽国国主只希望自己是曲幽的爹。毕竟父皇这两个字,太沉、太重了。
远舟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泪水划过的嘴角微微有些翘起。
“这不是您的错,您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君主。”远舟如此安慰道。
几十年没有流过泪的蓝幽国国主曲象在这一刻痛哭流涕,失去女儿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
良久,曲象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远舟缓缓站起身勉强笑了笑,说道“父皇最喜欢喝我沏的茶了,这几日送来了些北海极其罕见的毛尖,我这便沏给您尝尝。”
说着,远舟转过身走到了屋中,开始缓缓地为曲象准备茶具。
蓝幽国特有的甘冽泉水、上好的毛尖茶叶、由北海制壶大师所烧纸的紫砂茶壶及其套杯共同组成了这壶茶香浓厚的毛尖。
“茶沏的还算可以,可为何父皇总感觉你沏的茶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感觉?”曲象皱着眉头问道。
“沏茶讲究的就是个心气儿,从前的我沏的茶是一种味道,今后的我或许再沏茶便是另一种味道了吧……”
曲幽或许在别的领域什么都不会,但在茶道上的造诣却可堪称大师二字。远舟一个临时学习的半吊子怎么可能在沏茶一道上与曲幽相比,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应对曲象质疑的回答。
曲象听到她这般回答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去品尝茶沏的好坏,曲幽是否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你便搬回原本的住处吧,那里的一切父皇都原封未动。”曲象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眼神悲伤地看着远舟,说道“你想要什么,只要父皇能办到,哪怕是你要禁忌海的鬼鲨,父皇都给你抓来一条!”
远舟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再次为曲象斟了一杯茶。
“父皇再多喝一杯茶吧,剩下的这些日子里,父皇不必再为我做什么了,您这辈子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就让女儿每天为您沏一壶茶吧……”
曲象闻言仰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好,那你每天便为我沏一壶茶吧……”
他拿起茶杯,毫不犹豫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远舟看着这一幕,笑餍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