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人为爱活着,就有人不是。有人极端,就有人包容。有人愿意在逆境中继续坚持,就有人即使顺流也可以放弃。
少数者必成异类,但也很少成为英雄。
大多数人失败,然后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抛弃继而被遗忘。哪怕他们原本就是为了不被那些不想被遗忘的人遗忘所做的努力。
这对鹿森来说仿佛是一场噩梦,比起当初一鼓作气的私奔更加让他觉得不真实。他掐了自己好几次,都根本不觉得疼。
鹿森忽然非常害怕,害怕如此麻木的自己,连真实的痛觉都这样的不敏感。
等他察觉到周遭的一切,映入眼眸中的是他多年前熟悉的房间。
他记得三年前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现在又回到了这里。心情却大致相同,都是完完整整的绝望。
鹿森感觉头很痛,脑子里像惊雷一样爆炸开来,许放远把他温柔的叫起来,然后告诉他,分手吧。
那些画面一个个断开来,又一个个串联起来,鹿森终于想起,这已经是两天以前的事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时间的认知这么迷茫,就好像没有过感觉一样。
他也不敢相信,他已经和许放远分手了。甚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许放远在什么地方。
对啊,阿远他在哪里呢——
鹿森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然间从床上跳下去,然后冲向门外。但是他被生生的收下了脚步,又如三年前一样。
他被关了起来。
鹿森几乎是刹那间爆发出的愤怒,像是要崩裂出他全身所有的能量。他一下一下的死命敲打着房间的门,是他过去的人生里,最为歇斯底里的一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癫狂。
大门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没有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敲打声最后也仿佛被晕开在空气里,没有移动也没有变迁。
鹿森的哭喊同他激烈的敲打一起,最终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嘲笑,嘲笑着他的渺小软弱与无能。
他终于渐渐地脱力,慢慢的滑跪在地上哭泣。
时间过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太久。只是鹿森觉得很久,因为他真的好累。
“鹿炎,你他妈的放我出去——”
“哥哥…我求求你了…让我见他一面,让我见他一面啊。”
“阿远…”
别扔下我。
答应过的事情可以都做不到,也可以再也不去承诺什么。但是拜托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明明我说过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啊。
为什么你从来也都不听呢?
屋内的灯光一直亮着,让人白天黑夜都忘记,或者根本分不清。
林如一终于如愿换上了她钟爱的裙子,已经退隐的知名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制的,鹿炎约到他算是费了一番功夫,当作送给林如一的礼物。
鹿森这次能被带回家,林如一的功劳也是记上一笔。鹿炎一向赏罚分明,更何况对林如一也可以稍微偏颇一些。
“美”
鹿炎单手倚在楼梯扶手边,林如一闻言从沙发上斜睨着看他,但是要抬头,鹿炎那样子,似乎就算是站下来,也带着一股子睥睨众生的高傲劲儿。
林如一是非常反感别人在气势上压她一头的,但是又很讨厌那种什么事情都做的不如她的男人。并不是说优秀的男人都高傲,只不过那样的太少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也没碰到过一个。鹿炎现在如此,也还算不错。毕竟这个人啊,有的是资本。
鹿炎从从容容的走下来,一步一步的脚步很轻,看起来漫不经心又步步坚定。那模样不知道敛了多少风华在内,林如一心里想着,要是鹿森学了鹿炎这沉稳和心机两分,也不至于跟了人家那么多年,也还连那个流氓小痞子都抓不牢。
鹿炎的脸慢慢在林如一的瞳孔中放大,轻柔吻下来的同时,林如一忽然惊慌失措的想起。
她自认为比鹿森聪明的多,但是现在对鹿炎也没有一点把握。
万一有哪一天,鹿炎和许放远一样,他甚至都不需要被别人游说和挑拨——
“啧”
双唇开合交错,鹿炎给林如一的是一个缠绵悠长的吻。她感觉舌头痛了一下,眼神对上鹿炎,漆黑如夜的眸中是完全看不懂的神情,但是鹿炎一定是看穿了她的,看穿了她此刻的不专心,所以才会让她痛一下,当作一个小小的惩罚。
丢盔卸甲的举动也不过就在片刻。
林如一闭上眼睛开始大胆的主动,不过就是比谁更深情,这一时半会的片刻,她也不会输而已。
哪怕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和鹿炎必须分道扬镳或者各自为营。
那这个人也是鹿炎,几乎完美又强到可怕,和许放远这种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在此之前她会尽力不让他们之间有这一天的出现的,不为别的。起码在择偶这件事情上来说,良禽择木而栖,她也必须证明,她和她的家族,选择都是对的。
城市里总有无形的堡垒,它们变成一个个看不见的阻碍,将人类这种原本同等的生物划分成为三六九等。
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必须承认,弱肉强食,有的人low到只能在网上装X,有的人连在网上装X都会被人围着打,最终狼狈不堪的逃离。
许放远觉得自己还没low到这个地步,但是他又总觉得连这帮只会满嘴生殖器的孙子都比他强。
他仍然待在这座他和鹿森一起居住过许久的城市里。
烟雾缭绕,各种游戏玩家的叫骂声,YY里和主播的调情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鼠标的点击声,彼此交错不断。城市边缘,某座网吧。
许放远觉得头都有些疼,但他仍然精神抖擞,机械的重复着给吧台发着消息,加钱,拿烟,加钱,送水。
他很久没有再次经历这种几乎颓靡的生活,但他仍然自然而然的融入进去,仿佛如鱼得水,浑然天成。
过惯了这种日子,就算这几年再怎么努力的积极生活,也还是忘记不了这种原本的日子。可能他命该如此。
注定在泥潭里挣扎,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鹿森那样的——
鹿森。
许放远猛然抽了一口烟,他很清醒。
也很难过。
游戏界面变成黑白,他操纵的角色被对手攻击死亡。
他回过神,点了回城复活。
这一盘游戏实力差距巨大,队友一个不如一个,他觉得要说自己是这边唯一一个活人也不为过,其实是可以认输的,一般也应该认输的。
他选择回城再来,一次又一次。
大概被人看到会笑疯了吧,许放远低下头自嘲了一下,把烟掐灭。
可是不想再认输了。
无力回天。
游戏结束。
有两天了吧?两天半?
哦,刚过十二点,三天了。
“分手吧,你走吧。”这句话说出去,走的是自己。
许放远清楚,那一刻话说出去,他和鹿森就必须有一个人要走,否则多一点耽搁,他就可能会心软。他见不得鹿森的眼泪,也见不得鹿森求他。
而且他其实知道,鹿森一下子是接受不了的。以后?以后,应该慢慢就好了吧。
那深更半夜的,哪舍得让他走呢。
许放远躺在位子上,又点了一根烟,旁边的声音,他仿佛都听不到了。
闭上眼睛,全部是鹿森那个没有反应过来的眼神,然后慢慢的清醒,慢慢的开始有水气聚集,终于在鹿森意识反应过来的前一刻,眼泪淌下的前一个瞬间。
他随便披上了一件衣服,咣的一声关上门,然后夺路而逃。
到了楼下他就停下了,许放远知道,他不用逃了。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沿着路灯,有光亮的地方慢慢走远。他还能听到身后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他没敢回头。
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和摇下车窗的鹿炎对视了一眼,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面。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好像彼此谁也不认识一样,非常平静的结束了。
许放远以前幻想过无数次他和鹿炎的针锋相对,他该是多么决绝的保护在鹿森的面前,然而这一切完完全全的,都没有发生。
距离很近,但又远得要命。这只是对他来说的,鹿炎可以很轻松的跨过来,然后把鹿森带到同样离他远得要命的地方去。
许放远觉得自己是害怕吧,那些人开那么多辆车,来了那么多人。就那样在楼下等着,等着看到自己或者鹿森的那一刻,强行的结束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他回想起来。其实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总是浮现出无数可怕的画面,所以他忍不住想着,你们轻一点,别逼他回去。
他这个孩子,很听话的。
你们好好说,他很听话的。
很听话的——
许放远趴在脏兮兮的电脑桌上,上面还有他刚刚弹下来的烟灰,他终于哭了起来。
哭声淹没在周围喧嚣的环境中,几不可闻。
也或许本来就不大吧。
就如同他自己一样,没有人可以注意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