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而那颗心脏,被人生生从胸腔里拽了出来,却仍旧不甘心地跳动着,或许是那窟窿太过于吓人,以至于白衣女子整个人都显得恐怖起来。
只是却没有活着的人恐怖,张子画白皙的手上顿时染上了鲜红的颜色,那是血的颜色,是她母亲的血的颜色。
血液是新鲜的,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淌下来,滴了一地,染红了鞋子。
子画眼中含着嗜血的疯狂,冷冷地看着白衣女子在自己面前倒下,不带一丝怜悯,仿佛那人,是与她毫无关系的,又仿佛是,与她愁似敌人的人。
而对于敌人,向来毫不留情!
这是我的母亲,她恨我,要我死。
而我,怎么能死呢?只能,恨你。
是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你呢?在我那么小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你就把我丢下了,不管我,任我十三年来受尽别人异样的眼光。
我的母亲,呵,你刚刚说过,如果不是你,我如何会这个样子?
这可是你说的呢,现在,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你。
如果不是你,我如何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会像平常的孩子一样,与伙伴们嬉戏玩耍,而不是,整天独自一人困在家里。
而你凭什么恨我?你根本没有资格!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子画看着地上的尸体慢慢变冷,缓缓地扯出一抹笑容。
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会甘于平凡,忍受寂寞,终我一生以孤独为伴。而现在,我不会了,我时时面临着死亡,而我也时时警醒自己要强大,再强大,要么去战胜对手,活下来
——或者,站在巅峰。
我真的要谢谢你,我想,你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的优秀,是不是安心了呢?
一定是,你会的,因为你已经死了。
子画闭了闭眼,低声自言自语着,俯下身,把手中的犹在跳跃着的心脏小心翼翼地按了回去,指尖灵光闪烁,那身白色的如新衣一般的衣服,又重新覆盖在她身上,血迹早已干涸,慢慢散开在雪衣里,看不见了。
于是这一方天地里只剩下雪白,雾气仿佛是雪花,纷飞了一天一地。
只有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的人儿,手中一闪而过的鲜红,像那傲然挺立在寒风中的红梅,有淡淡的幽香缠绕在鼻尖,像母亲抚慰的温暖的手。
子画缓缓攥紧了手指,那艳丽的颜色烟花一样散逝在雾气里,消散了,没有了,徒留清香满地,落红点点。
张子画身周的灵气更盛,体内的元神颤抖着渐渐清晰起来,仿佛能看到心脏位置的起伏跳动。
她的眼中褪去了嗜血的红褐色,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灵魂深处将她包裹起来,引导着体内纷乱的灵气。
慢慢导入丹田,直到大周天运转完毕,意识回归,子画才感觉到自己身体好像是又强了一些,精神力也更好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突破了。
照这个样子,应该是在二转的第二层,也不知,对应的是练气第几层。
她想着,出去要找个人好好切磋切磋,看看自己现在的水平是个什么样子。
她兀自想得开心,完全抛弃了刚才血腥的画面,对于子画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幻境,而幻境,皆为虚幻,做不得真。
等到这股突破的喜悦劲儿过去,子画才抬眼看到,眼前的白雾消失,在她面前的,是刚开始的山脚,那片空旷的场地。
她有些惊讶:自己这是,出来了?
幻境竟是这样就破了,连六叶果都没有用呢!
张子画抬头环视了一周,入眼的都是在第二关就被刷下来的弟子,五十个人里,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出来了吗?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掌事师兄,却意外地发现掌事也在看着自己,眼中隐有赞赏与欣赏,惹得子画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照例,出了幻境,要到掌事师兄那里报备,张子画便抬腿向他那处走去。
直到走到近前,子画才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意外,站在掌事师兄旁边的,不是自己的师父嘛。白衣白衫,天清水淡云不移,衬得他整个人都飘渺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他看着自己,明明和以往一样,子画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出来。
子画好几天没有见到穆杉,现在可真是个惊喜。
她稳了稳心神,抬起手,想向穆杉挥挥,却在抬起手的瞬间顿住了。
那双原本白净的手,流满了鲜血,还在继续往下滴落着。
“嘀嗒,嘀嗒!”悚人的声音充斥了子画的脑袋,搅得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拿了下去,指节蜷曲着。
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刚才的全部都是真的,不是什么幻境,是真实发生的景象。
她真的,把自己的母亲的心脏,亲手挖了出来。
竟然是真的,是真的!
怎么会?怎么能是真的!
子画拼了命地摇头,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忘记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
只是不够,还不够。
怎么办?我杀了我的母亲,她是我的母亲啊!
子画此时此刻心里乱极了,她不能接受自己,或者说,不能接受现实,只愿意,在幻境中。
如果可以,我愿意,去死。
你活着,我死。
穆杉在看到子画看向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心情愉悦到了极点,却在瞬间看到自己的徒弟抱紧了脑袋,痛苦地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衣裙使劲儿擦着双手,好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疾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把小小的人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手下的脊骨突兀地撑着身子,穆杉低声笑了笑,都说小孩子是因婴儿肥,怎么自己的徒弟这么瘦?看来,得找机会带她下山逛逛凡人的街巷,吃点儿好的。这么瘦,抱着都有些硌手。
他温柔地托起子画的下巴,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揽着他细细安慰。
穆杉不知道子画是怎么了,他只是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疼,心疼她小小年纪失了父母,无依无靠,连朋友都少,自己这个师父,可能要身兼数职了。
不过,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不错。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手上抚过她细腻的脸颊,湿湿的泪珠沾了满手,穆杉愣了愣,竟然是,哭了?
穆杉有些忐忑,要知道,他知道的张子画是很要强的孩子,只有她的养母死去的时候才哭过一场,之后进入上清门,测灵根,修炼,成城,都没有哭过。就在刚才,她还朝自己招手,对自己笑了一下,只是为什么,这会儿又哭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
对了,抬起手,她刚才眼神是死死盯在自己的手上的。
穆杉连忙探身过去,把子画的身子扶正,想要拿过她的手。
只是没有拿到,子画把手藏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啧啧,这是真的有问题了。穆杉严肃了脸,把子画扶起来,摆直了,让她面对着自己。
张子画有些紧张,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师父,她忐忑地缩着手,像个犯了错等待老师惩罚的孩子。
只是她忘了,自己刚才是用裙子擦了手的。
有殷红的颜色晕染开来,湿了裙角,隐隐有继续扩散的趋势。这下穆杉定是看见了,那么一大块的红色,如此鲜艳,再怎么样,穆杉也觉出不对了。
因为红色,是血的颜色。而血,一如心脏,同样代表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