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幽深翠绿的竹林中,一阵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像徐徐不绝的林风和雨点,敲打着满山的竹叶和叶上那晶莹的露水。
走过一条狭窄潮湿、长满青苔的小路,伸手拨开灌木所伸到路上的枝叶,一座黑漆漆的小屋便出现在眼前。这座小屋在这竹林中,就像碧玉上的一点瑕疵。
谢沧行搓了搓手,迎着火光和热浪,走到了小屋前,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黧黑的壮汉,正挥舞着巨大的铁锤,极富节奏和规律地敲打着炉子上的一柄铁胚。
“晚辈谢沧行,见过郑钟郑前辈了。”谢沧行一抱拳,高兴地喊道。
“你要是来讨剑,那就找错地方了。”如他的名字一般,郑钟说起话来真是声如洪钟,如同一柄锤子砸在人的耳朵上,“我很早,就不给活人铸造兵器了。”
谢沧行的视线穿过郑钟的身体,落在了他身后的墙上,那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不由得笑笑说:“不需要新铸,只需要从前辈铸好的宝剑中,随便卖我一柄就行了。”
郑钟轻轻抬起头,炉子的火焰,熏得他的脸又黑又红,如同一只发怒的棕熊:“你没听明白我的话?”
“我只是来买剑的。”谢沧行说着,用手指了指木屋前的那个布幌子,“那儿不是写着,郑兵器吗?”
“你叫什么名字?”郑钟忽地问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晚辈谢沧行。”
“你是哪个门派的,师父又是谁?”郑钟没听说过谢沧行的名号,因此追问道。
“晚辈无门无派、自学成才。”谢沧行心想,虽然自己跟随岑雨奕学艺六年,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是他弟子的。
“原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郑钟说着,便将烧红的铁胚伸到了旁边的水盆,然后在吱吱的白烟中,走出了兵器铺,朝着谢沧行一挥手,“跟我过来。”
谢沧行立刻小步跟上去,随着郑钟来到了兵器铺的后面,只见铺子后面的大片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坐落着三四十个坟堆。
“好家伙,原来前辈住在乱葬岗旁边啊,果然有气魄。”谢沧行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
郑钟却冷冷地一笑:“这些坟,都是我堆起来的。”
“你这么多亲戚?哦,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前辈的意思。”谢沧行假装开玩笑地说道。
郑钟瞪了他一眼:“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人,我只为他们铸剑。”
即使谢沧行再蠢,都应该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但他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道:“原来你只给死人铸剑,不过还好,我不是来铸剑的,我是来买剑的——”
“不卖。”
“这怎么行,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啊才来到这儿的。而且兵器铺不卖兵器,这是什么道理,前辈,你要知道,我是最讨厌店大欺客的,你要是不卖我兵器,就别怪晚辈不敬。”谢沧行说着,猛地后退三步,摆出了擒龙缚虎的架势。
见此情形,郑钟无奈地摇了摇头,怅然地说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
谢沧行一笑,立刻收回拳脚,跟着郑钟重新来到兵器铺前,只见郑钟伸手,拂过挂在墙上的各种兵器,似乎正在为他挑选合适的家伙。
“前辈,我力气大,喜欢用剑,你就给我找一柄重剑好了,越重越好。”谢沧行兴奋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是,郑钟却扔过来了一柄质地柔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普通长剑,谢沧行在手中舞了两下,便不满地说道:“前辈,我不是说了嘛,想要一柄重剑,你把这么轻的家伙扔过来干什么?”
“重剑威力虽大,然而较为笨拙,在实战中转圜不便,疏于防守,因此使用重剑的诀窍,在于一剑出手,必求命中,不留后路,因此非剑术精湛者不可使用。我观察过你的手,知道你是初学者,所以适合普通点的长剑。”郑钟面无表情地说道。
“原来如此,那就谢谢前辈了,那这剑多少钱啊?希望前辈能便宜点卖我,毕竟晚辈身上带的钱不是很多。”谢沧行说着,便将手伸到了怀中,一副准备付账的样子。
“不要钱。”郑钟说着,默默地握住了炉子旁的大铁锤。
“哦?”谢沧行简直惊喜了,他连忙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哈哈地说道,“看来前辈与我一见如故,要把这剑送我啊?那太好了,大恩不言谢,前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谢沧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要命。”郑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啊?”
“想要这柄剑,就拿命来换!”
话音未落,郑钟已经一脚踏在了炉台上,身体猛地跳起,他那黑熊般的身体,跳跃时竟如燕雀般敏捷,只见他挥舞起人头般大小的铁锤,以晴天霹雳之势,扑向了铺子前的谢沧行。
谢沧行早有准备,知道郑钟这一扑非同小可,于是连忙纵身向一旁躲去,惊险地避开了这一击。郑钟落地后,双脚在地上砸出了两个大坑,但他毫不迟疑地向旁边转身,抡起铁锤便横扫谢沧行的腰部。
谢沧行猛地向身后退了两步,虽然避开了铁锤本身,但铁锤掠过身掀起的罡风,还是撞在了他的小腹上,幸亏谢沧行及时用后脚跟撑住地面,才不至于被击飞出去,然后他猛地一蹬地面,趁着郑钟轮过铁锤后所暴露出的破绽,将铁剑插入地面,腾出双手,猛地以擒拿之势,冲上前去扣住了郑钟的左臂。
他本来想以分筋错骨手,废掉郑钟手臂上的力量,却不料对手这条胳膊,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如今坚硬似铁,谢沧行的手指根本无法扣紧,于是他想退而求其次,制住对方的肘关节,可是郑钟猛地发力,反而以肘部力量磕击他的胸口,他只好缩回双手,绕到了郑钟的身后,猛地出拳砸向了郑钟的后颈,若是这一拳能够打实,谢沧行有把握将其当场致昏。
可郑钟身经百战,自然明白谢沧行的意图,所以猛地扭过头去,连同身体飞快地旋转一周,先是抡出右臂,接着又用铁锤猛地一顶,谢沧行被逼的连退数步,最后猛地一个铁板桥,身体后仰过去,让鼻子与铁锤擦过,而后飞起一脚,踹向郑钟的下腋,这才挡住了他那汹涌的攻势,谢沧行也趁此机会凑上前去,击脸、锁喉、扑心、捶腹、踢裆,发起了一连串的猛烈攻击。
若是常人,被这样一通反攻,早就只剩下半条命了。但郑钟的身子竟岿然不动,似乎谢沧行的攻击对他毫无用处,与此同时,他已经收回了大锤,逼得谢沧行再次撤身,绕到了他的左侧。郑钟也不客气,伸出砂锅似的拳头砸向谢沧行的脸。谢沧行趁势举起左臂,挥击他的手腕,将这拳锋拨到了一旁,然后猛地一拳砸向了郑钟的下肋。
按常理说,肋下是人体非常柔软脆弱的地方,一旦遭到猛烈冲击,就会形成难以想象的疼痛和伤害,可郑钟的铁布衫功夫似乎滴水不露,谢沧行一拳下去,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立刻挥去了铁锤。
谢沧行见状,急忙抓住郑钟的肩头,然后纵身一跃,一个鹞子翻身,身体便从郑钟的头顶上飞过,同时猛地以大拇指,敲击郑钟的太阳穴。
本来,这一招凶险无比,是随随便便就能致人死命的杀招,谢沧行是不太愿意用的,可是面对郑钟那严丝合缝的铁布衫防守,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找不出破绽,只能行此下策。
可是,在大拇指叩击上去的同时,谢沧行忽然发现,郑钟的太阳穴突然猛地胀起,如拳头般大小,自己的攻击不仅没有伤害到对方,自己的大拇指险些被剧烈的冲击所折断。
双脚刚刚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稳,郑钟已经如猛虎般扑来,谢沧行避无可避,只好举起拳头格挡,却被郑钟的胸口撞出数丈开外,直到身后靠在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上才停下来。
当谢沧行连忙离开竹子,向前两步,摆出了一个降龙伏虎的拳势后,那根竹子猛地从中间爆裂开来,向后向一旁轰然倾倒,竹叶摩擦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我给了你兵器,为何不用?”郑钟将铁锤竖于地上,淡淡地问道。
“哈哈。”谢沧行忽然揉了揉自己那疼痛的拳头,同时貌似恭谨地说道,“那剑是前辈所铸,晚辈怎可反而用它来对付前辈?”
“你的拳法套路规整严谨,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绝非个人所能参悟到,你的师父究竟是谁?”郑钟发现了谢沧行的破绽。
“没想到竟被你看穿了,前辈猜得没错,晚辈确实得到了高人指点。不过这高人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而晚辈立志投身正道,所以他的名字就不想再提了。”谢沧行坦然地说道。
“原来如此,不过一个魔头,居然能教出如此正派的拳脚功夫,也着实令人惊讶。孩子,你根底不错,还是回去多练两年,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郑钟善意地劝说道。
但谢沧行怎肯罢手,刚才的较量,已经激发了体内的血气,此时若不战个天昏地暗,是绝对不可能离开的:“前辈的铁布衫武功果然了得,既然如此,那晚辈今日,就非得把这铁布衫,打个稀巴烂!”
话音未落,谢沧行已然猛地出手,如同离弦之箭,他敏锐地避开郑钟的铁锤,然后一手抓住了锤柄,另一只手攥成响当当的拳头,拼尽全身力量,砸在了郑钟的手指上。
任郑钟的铁布衫如何精湛,他都没练过铁砂掌,因此手指是非常脆弱的,被谢沧行发疯地砸击了十几拳后,终于痛吟一声,松开了手指,将铁锤扔到了天上,然后抱住双拳,护住了自己的脸和胸口。
当对手摆出这种的防守姿势时,谢沧行本应绕到侧面进行攻击,可是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猛地提起一口气,将自己的双拳砸向了郑钟的双拳。拳头,是每个习武之人最根本的武器,是身体中最坚强的部位,本来不是攻击的主要目标,但谢沧行偏偏以硬碰硬、以强对强。
郑钟的筋骨自然是经过了千锤百炼,他自己更是有较为深厚的内功护体,而谢沧行当初练拳时,每日都以粗砂打熬双手,再加上他曾为半妖之体,妖气入骨,所以拳骨也有着远超旁人的坚硬。但是,在拳拼拳时,不仅要拼谁的拳头硬,还要拼谁的心胆更硬。
最后,在骨头碎裂声中,郑钟垂下了双拳,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谢沧行没有手下留情,尽管他的双拳此时已经近乎麻木,但还是如狂风骤雨般,砸向了郑钟的胸口,直砸得铿锵作响,血肉横飞,郑钟被打得措手不及,被他打得连续后退了四五步,最后,铁锤落下时,谢沧行一把抓在手里,然后地掷了出去,正好砸在郑钟的胸口,逼得他再次后退,庞大的身躯撞在后面的炉台时方才停下,然后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一口鲜血便涌了上来,喷洒在身前。
谢沧行看到郑钟已然失去了战斗力,这才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鲜血,然后猛地飞起一脚,将铁剑踢飞起来,他再一把接在手中。这才冲着郑钟一抱拳:“承让——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