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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两仪之狱(二)(1 / 1)

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顾非珊就有一颗异于常人的悲悯之心。

因此,她仅仅面对父亲以幻术所展示的人世间痛苦场面,就会潸然泪下;她天生兼具五灵法术的强大灵根,却唯独对神农医术情有独钟;她所学的任何法术,原本都是为了救人,而杀伤力只是附带的效果;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希望能够帮助这个世界;她聪慧过人精于布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只想做个天真简单的普通人;她最大的梦想,也是个简单的梦想,那就是济世救人,将精湛的医术播撒出去。

所以,当走出神农谷后,皇甫一鸣对她的了解愈渐加深,就愈加感觉到对她的不可理喻,就愈发明白彼此绝非同路之人。所以在顾非珊的行为逐渐伤害到皇甫一鸣时,纵然顾非珊从未想过毁弃承诺,皇甫一鸣也毅然决然地与顾非珊分道扬镳了。

没错,顾非珊没想到,自己简简单单的梦想,自然而然的行动,居然会伤害到人,而且是自己曾信任过的人。

她免费义诊,为穷苦百姓赠医施药,可辛辛苦苦地搭建的诊台却总会被同行无情粗暴地砸毁;她对病患和颜悦色,却受到了不堪入耳的侮辱和痛斥;她花费巨大心力所医治的病人,总会在即将痊愈前突然暴毙;她深入疫区为人治疗瘟疫,却险些被当成患者而遭横死;她对当世通行天下的医书的纠正,无论是怎样的真知灼见都会被斥为胡说八道;走在救人的路上,却随时有可能死于杀手的剑下;她恳求皇甫一鸣出手帮忙,其结果是连累皇甫世家被广为污蔑和诟病——正如当日的预言,她所有的好心都回收到恶果;她所有的努力最后都是害人害己。

顾非珊不傻,知道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于是她很快便吸取经验教训,断绝与皇甫世家的瓜葛,不再赠医施药,也不再低价出药,不去轻易地修改医家经典,更不敢做任何可能惹怒同行的事情,终于她从一个单纯的医者,变成了一个冷酷的医商,她不再坐堂,不再出诊,只给权势之人看病,无暇管穷苦百姓的死活,整日里只顾着与江湖门派、医道同行周旋应酬——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有人死在了自己的医馆面前。

于是她终于受够这一切了,毅然而然地关掉了自己的医馆,成了一位四海漂流的游方郎中。

可即使做一个游方郎中的梦想,到最后居然也无法实现,因为她听到,远方传来了谢沧行的消息,而且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谢沧行像发了疯似的四处挑战、踢馆、打人、杀人,已经被他打败的门派想要报仇,即将被他挑战的门派想要阻止他疯狂的举动,所有人都想要谢沧行的性命,只有谢沧行自己浑然不知。不仅是六大镖局,燕子坞、骷髅堡、金雨楼、蜀中唐门都先后接到了刺杀谢沧行的委托。于是,谢沧行打伤一些人,顾非珊就去治好这些人,然后这些人再去追杀谢沧行,有的再回来接受顾非珊的治疗,也有的就永远回不来了,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连谢沧行都发现,曾经屡屡被自己击败的人,又屡屡出现在面前继续挑战。

除此之外,顾非珊只好再次动用她那惊世骇俗的机谋权变,除了没有主动现身外,她几乎做了所有可以帮助、保护和引导谢沧行努力,因此上官世家按下了四大杀手帮派、夏侯世家按下了六大镖局、欧阳世家缠住了北沈沈青锋,她自己也施计稳住了林天南,使得江湖中最强大的力量,都迟迟未向谢沧行发难,更有化名“小琴”的仙乐派高徒温水谣、全知公子百晓楼、江湖游侠“龙藏于谷风自奇”谷风奇、笑今生手下第一剑侍洛魂笙等人的暗中相助,谢沧行这才得以在这一年间过得逍遥自在、平安无事。

而她之所以一直躲在幕后,也是为了保护皇甫世家,因为无论如何,在江湖中人的眼里,“百草仙子”都是皇甫世家的门下高手,若世人得知了她与谢沧行的关系,那么难免不会有人将谢沧行的为所欲为归咎于皇甫世家的纵容。皇甫家的老门主刚刚去世,现在正是皇甫世家力量最为薄弱的时期,所以皇甫一鸣根本不敢跟谢沧行沾上任何关系,以免江湖上落下不利于他的口实。

顾非珊在医道之上的彻底失败,致使她改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保护谢沧行上,可是无论她多么地努力,终归是凡人力量所不能及,谢沧行闯出来的祸越来越大,最终到了彻底无法收场的地步。

所以,顾非珊只能选择再次对不起皇甫一鸣,从暗中走到了明处,她施巧计拦下林天南,自己抢先一步来到洞庭湖畔,然后近乎是故意地在谢沧行面前自残,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他的脸上,只希望能劝动谢沧行能够隐退江湖。

但此时此刻,谢沧行的所有表现都说明,他入魔之深几乎已不可救药。

顾非珊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只顾着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忘记了对谢沧行的保护和引导,他怎么说,都曾与当世一等一的大魔头共处六年啊!即使是谢沧行如何以正道独善其身,可岑雨奕的言传身教,让许许多多荒谬可笑的道理,都潜移默化地成为了谢沧行所深深信仰的东西。谢沧行若没有涉足江湖,这些信条的危害还不足以表露出来;可一旦踏进去,这些信条就会一步步地诱导谢沧行走上歧路——最明显的便是,谢沧行行走江湖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为所欲为、冷酷无情、视万物如刍狗、视生命如草芥的人——更可怕的是,谢沧行还永远不会认为这些心态和做法是错的。

与大魔头长达六年的言传身教面前,自己那些若有若无的引导,如同纸糊的盾剑般不堪一击。

“沧行弟弟,你入魔太深,无可救药了——”望着谢沧行的后背,顾非珊缓缓地举起了自己以真气凝结而成的手刃,“对不起,别怪我。”

谢沧行的眼神中闪烁着狂热:“近了,他已经很近了——”

突然,后颈传来一阵因撞击而产生的剧烈痛苦,谢沧行随即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然后睁着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顾非珊手中碎裂的手刃:“顾姐姐,你——”

噎在嗓子眼儿的那句话最终还没来得及说完,谢沧行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当中。

……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

“顾姑娘,林某已昭告整个武林,从此,世间再无谢沧行,你尽可安心地带他回神农谷去隐退,过平静的生活。”

“林盟主,我们,不能回神农谷。”

“嗯?”

“请林盟主开启两仪之狱,那里,才是沧行该去的地方。”

……

“阿牛,你以前去过,这两仪之狱吗?”

“听我爹说,他以前去过,不过像谢沧行这样的武林公敌,都多少年没出过了。”

“喂,你忘了盟主令是怎么说的?不许提那三个字!”

“哦,对对对,差点给忘了,你可千万别把兄弟出卖了啊。”

……

“哎呀,小兄弟对不住了,可怜你这一身的大好武功啊,干什么不行,非要跟全天下人作对?”

“少废话,快点穿,穿完就能走人了。”

……

“卜老前辈,你怎么来了?快进府一叙。”

“林盟主,老朽来此仅有一言相劝,说完即走,不做停留。”

“哦,老前辈究竟想要说什么?”

“老朽昨日无意间,竟卜得这等凶卦,预示两仪之狱终是困不住此子,还望盟主勿存妇人之仁,还是尽早将其诛杀为妥。”

“可林某早已有所承诺,怎可轻易食言?更何况,若是连两仪之狱都困不住他,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林某怎可妄逆天命?”

“只是此子十多年后的命运,更是与魔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今日不除,此后人间必受其苦啊。”

“老先生无需多言。十多年后的事情,还是交给江湖中的年轻人来解决吧,我们无法预计将来的事情,或许后生晚辈更胜前辈,也说不定啊。”

……

“林某亦是爱剑之人,此生得遇你这盖世英才,却终无一较高下之机会,实乃生平憾事。知你当初最喜此剑,那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吧。”

……

“沧行弟弟,沧行弟弟——”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和一阵又一阵的痛苦,一左一右刺激着谢沧行的大脑。

在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后,谢沧行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野所及之地,先是一团模糊,接着逐渐清明。

终于,自己所身处的地方,在自己的眼中暴露出了那极端丑恶的面目。

无星无月、无日无烛的黑暗世界中,谢沧行只能借助周围那一望无际的滚滚岩浆所发出的光芒,来认识眼前的世界。

此时此刻,两根小臂粗细的铁链,贯穿了自己的琵琶骨,另外七八根相同的铁链,则分别捆住了自己的脖子、双臂、双腿和腰,让自己保持着“箕踞”的姿势,即双腿张开,坐在地上,被死死地缠在了一根数十人方能环抱一圈的巨型黑色柱子上。这根黑色柱子一直通向漆黑无比的天空,似乎有无穷无尽之高,更神奇的是,从这根柱子上,正往外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冰寒之气。谢沧行穿着衣服背靠在柱子上,简直比光着身子靠在冰柱上还要痛苦。而且更神奇的是,黑柱如此之冷,却并不会伤及自己的皮肤,仿佛只是引出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寒冷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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