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过了一个月之后,谢沧行在指导门中弟子习练剑法时,二师姐薰泥突然赶来告诉他:“罡斩,师父她,回来了。”
谢沧行顿时感到一阵狂喜,可薰泥那奇怪的表情,又让他恍如掉进了冰窟一般,浑身阵阵地发冷。
“薰泥师姐,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薰泥是个非常笨拙迟钝又老实的姑娘,面对谢沧行的质问,她也显得茫然无措:“他们也回来了,有的人。”
破虚剑神离开时带了一批年轻的弟子。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师父怎么了?”
薰泥看着谢沧行那仿佛已经僵成冰块的脸,忽然,她的那双茫然的眸子中,泛起了绝望的波光,泪水再也止不住地顺着脸庞滴落下来。可是她的神情仍然是呆滞茫然的:“师父——师父——”
“她是不是死了?”谢沧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样冷酷的话说出口的。
果然,破虚剑神回来了,但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众人抬着那口玉棺,前往灵堂方向的时候,谢沧行和薰泥终于赶到了,并在离灵队距离还有二十多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薰泥想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可是谢沧行怎么都不愿意继续向前了。他望着那具只要看在眼里,就能感觉到由心底升腾起来的寒气的玉棺,无论如何都再没有力气前进半步。谢沧行想起了破虚曾经的话,对待生死要坦然,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应该做到坦然。或许就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直到最后,没有泪水,也没有勇气去看她最后一眼。因为他宁愿将对师父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孤高不群的剑神身上。
薰泥看到谢沧行这个样子,心中感到更加痛苦,但她是个笨拙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事实上她现在自己也需要安慰。没有人来安慰她,所以她只想跑到棺材那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于是,她不再管自己的小师弟,迈出了前往灵堂方向的脚步。谢沧行见状,终于开口说话了:“师姐,你去帮我把凌天找来。”
凌玉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剑术精湛、勇敢顽强而且足智多谋。可此时此刻,他站在仿佛一座随时都将会倒下来的大山般的谢沧行,居然吓得瑟瑟发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沧行压抑着心头的冲动,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冲动,使自己勉强心平气和地问道。
原来,一向被认为,只有些低些妖怪的雾荫谷,却不知何时来了个修为在千年之上的妖魔,破虚剑神因而战死于此。
“我会去报仇,你告诉我那妖魔所在的地点。”谢沧行用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
“不用去了。”凌玉惊慌地说道。
“你要阻止我报仇?”谢沧行不知为何,说出了这句异常冰冷的话。
“不,不是!”
原来,那妖魔已被路过的世外高人所除,因此他连最后报仇雪恨的机会也失去了。
于是谢沧行动怒了,那是他自从拜入蜀山之后的第一次动怒,仿佛郁结了许久的火山,此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一把抓起凌天的衣服,朝他发出了如同海啸山崩般的怒吼:“妖怪死了,师父死了,可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怎么不也去死!”
但是望着十成出征,两成而回的队伍,谢沧行还是很快便消弭了他的愤怒,毕竟雾荫谷之战,已经死去了太多的同门,凌玉高寒等人能活下来,已属万分不易,自己若再横加苛责,反而令人心寒。
谢沧行能做什么呢?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选择了笑,哈哈大笑,然后猛地转过身去,朝着背对灵堂的方向走去。
这时,铁笔迎面走来,他神情悲痛,可是看到谢沧行那诡异的神情后,还是一把拉住了他:“喂,你去哪儿?”
“心里不爽,走,跟我去喝酒!”谢沧行说着,反手便拉住了铁笔的胳膊,往他前进的方向拽去。
“你放开!”铁笔猛地甩开他的手,气愤地看着他,“你在发什么疯?”
“发疯?我没疯,我只是心里不痛快。不爱喝就算了。”他说着,再也不顾及其他人那异样的目光,孤独走向了那纯净湛蓝的天边。
那天之后,谢沧行变得更爱喝酒,以至于因为烂醉如泥,他甚至没有赶上破虚剑神入土为安的仪式。于是只好在深夜时分,酒醒之后,独自跑到破虚所处的剑冢前凭吊,并且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哭泣、没有流泪,只是大口大口地吐血。
“师父,对不起,我最后还是做不到,以平常心去看待。”
“罡斩师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
谢沧行猛地擦干了嘴角的鲜血,然后转过身来:“草谷师姐。”
草谷的神情是如此的云淡风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怀抱着一匹蓝色的、像围巾又显得太长的东西,走到了谢沧行的身旁:“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谢沧行此时,依旧穿着十年前那件破破烂烂,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弟子装的弟子装。他双手接过这匹“布”,顿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温暖,然后轻轻地摊开了这件衣服:“这衣服,好像没做完,根本没法穿。”
“这是师父做的。她知道,你不喜欢现在穿得这件,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做一些。可是没做完。”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草谷那平淡的声音忽然颤抖了一下。
谢沧行将衣服卷起,然后缠在了自己的身上:“不,我很喜欢这衣服上的线条,弯弯曲曲的,就像海的波浪。”
三年之后的某一天,铁笔下山归来,跟早已接替了破虚职位,而成为蜀山真武长老的谢沧行谈起当今武林的现状。原来,南林北沈已然隐退江湖,武林俨然以欧阳上官皇甫夏侯四大世家为首,武林盟主便由欧阳世家的现任门主欧阳英担任。随后,他又谈起了掌门一贫在江湖上号称“天下第一剑侠”的事情,引起了谢沧行的不满。
于是,谢沧行带着铁笔,找上一贫要求比武,一贫实在拒绝不过,只好答应下来,相约于后山比武。
因为一贫、罡斩皆是当世最出色的高手,担心后山无法承受二人交手时产生的冲击,因此还布下了结界,所以包括铁笔在内,没人能够看到结界之中的战况。
在结界中大战了三天三夜之后,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于是一贫劝道:“罡斩,这局应该算你输了。”
“凭什么?现在咱们都动不了,你说我输,我还说你输了呢。”
“因为你已经黔驴技穷了,可本大侠还有压箱底的绝招没使出来呢。”
“什么绝招?不会是酒神吧。”
“既然你知道这招的威力,还不赶紧投降?”
“切磋而已,你犯得着用酒神吗?”
“所以现在跟你商量啊。”
“不行,你有压箱底的本事,我也有啊。”
“什么本事?不会是兵解吧。”
“哈哈,在兵解的威力面前,你个小小的酒神还不赶紧投降?”
“切磋而已,你犯得着兵解吗?”
“所以——哎,不行了,再说下去老子就要断气了。先容我眯一会儿,你可别跑了,等老子睡醒,咱们再大战个三天三夜!”谢沧行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很快便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半个时辰之后,闭眼假寐的一贫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低声说道:“罡斩,罡斩?”
他一连叫了好几声,谢沧行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于是便轻轻地结起手印,施了一个“瞌睡虫”的法术,打在了谢沧行身上。这时,一贫方才松了口气,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用无可奈何地口吻说道:“听清楚,我这可不是逃啊,是真害怕你太认真,要是真把兵解使出来就完了。所以现在离开,也是为你好。”
说着,御剑而飞,穿过结界离开了后山。
铁笔此时正在远离后山的地方等待结果,身边陪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她看到一贫飞离后山的身影后,立刻拉着铁笔的袖子,指着一贫远去的方向,欣喜地说道:“铁笔大哥,你看,我爹终于出来了。”
“没错,是掌门。”铁笔点头道。
“那你说,我爹和罡斩叔叔这一仗,究竟是谁打赢了?”
“既然是掌门先从结界里出来,那就应该是老谢打输了。”
“哈哈,我就知道,我爹是天下第一,肯定会赢的。”
“忆如,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哦,不等罡斩叔叔出来吗?”
“等他干嘛?放心,那老家伙死不了,肯定会自己爬出来的。回来我还要奚落他,老说自己多厉害,一动手就不行啦。”
“喂,这样没大没小,你们到底是不是师徒啊?”
……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铁笔和忆如都已经离开了后山,而结界中,倚着石壁仿佛酣然入睡的谢沧行,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挺直了身体,随即打了一个响指,仿佛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后,解除了法术的他才愤愤地说道:“呸,一贫这小子,瞌睡虫这种低级法术就想对付我?”
在一阵揶揄后,谢沧行便将提着铁剑,将目光转向了遥远的群山:
“师父,你最后的心愿,罡斩已经达成了。”
“那现在,谢沧行就要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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