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风刮了起来。
呼啸的风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寂寞幽深的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悲伤的事情,当然更加让人容易联想到自己寂寞孤独的人生。
可是,现在却是白昼。
当天空中最后一缕月光也被云朵遮住之后,大地彻底陷入了黑暗。
地府的白昼,甚至比夜晚还要黑暗,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是为什么,当然也没有人知道。
当白昼来临的这一瞬间里,天与地交接的地方,就出现了两点凌厉的光芒。
风卷沙尘,在天和地的交界处变得迷茫,变得模糊。可是那两点光满却是越来越明显了,越来越清晰了。
方南是从天边走来的。
他的左脚迈出去之后,稍稍做了点停顿,然后右脚才踏出去。所以他走的十分缓慢,可是缓慢亦有他的道理,缓慢的步子能够让他的心为之静下来。
他是个及其小心的人。
他的身上飘散着鲜花的香味,这次,他并没有踏花而来。可是他依旧闻不惯血腥味,所以他还是带来了花香的味道。
花的香味,能够很好的将血腥味隐藏起来。
所以,他杀人是一种艺术。
他的目光所及,已经能够看得到十里以外的罗哈城。那里本来是他的居住地,可是此时却是已经沦为了别人的地盘了。他的心头不知道什么滋味,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够想了,他必须以自己最好的状态去迎战。
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手上的茧很厚,可是他的心却很细,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心细。所以他必须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好,这一场战斗他一定要胜利,不能够失败!
他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败了,他将失去自己的一切。败了,那么他苦苦修炼这么多年头所连成的剑法就要付诸东水。败了,也以为着,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所以,他一定要将每一个步骤都算入到这一次决战中,他甚至已经考虑到了战胜唐宗云之后的事情。他的计划甚至已经达到了将罗哈城从霍翊手中抢过来的地步了。
但是,他依旧没有好高骛远的意思,他依旧谨慎地走着自己的每一步。每走一步,他就呼吸一次,他的呼吸已经和他的步子融为一体了。
他的剑也和他的人合为一体了。
只有人剑合一,才是剑道的至高境界。
他手中握着的,依旧是他那把简单丑陋的剑。他那简直已经不叫做剑了,除了有一点剑的雏形以外,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一柄剑。剑鞘,剑柄,剑身,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可是它们拼凑在一起,却是世间强悍的杀人武器。
这柄剑已经不是剑了,他已经是一种象征,象征的就是方南这个人,象征着他的一切。谁也不知道这一柄剑是怎么来的,知道的只有方南。
他还记得,当自己见到自己的父母死在仇人的剑上的时候,他的心就冷了下来。所以他自己粗糙的制造了柄剑,然后几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剑法。或许,他那不叫做剑法,因为他几十年来就练习了一个动作,出剑的动作。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是为什么,他也从来不想别人解释。
直到,他的剑和他的剑法手刃了他的仇人,才终于没有人敢嘲笑他的剑法,才终于没有人敢小觑他的剑招。
招式多了,往往破绽也多了。
所以招式少了,也有好处,那就是敌人几乎找不到他的破绽。
方南的心里已经空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个人,他只希望能够将那个人杀死,仅此而已。
那个人已经站在他的对面了,静静地站着。
他的脸上说不出的沧桑,他的额头上,眼角里,脸颊上,都已经满是皱纹,悲凉的皱纹,可爱的皱纹。
唐宗云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笑声已经不能够出现在他的脸上了,他知道。
他的胸口处,挂着唐飞和唐丁给他的两张护身符。他又看了一眼胸前的护身符,心中满是慰藉。
他的手中并没有刀,是否他的刀已经在他的心中了?
而方南的剑却在手上,时时刻刻都在手上。
有形的剑,无形的刀。
唐飞他们却没有来,他们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到来是会影响到唐宗云的,所以他们都没有来,都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方南的脚步已经止住了,他看着唐宗云,死死的看着,就好像是对待自己的猎物一样。
唐宗云也看着方南,静静地看着,好像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敌人。
两个人的心态不一样,两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他们的力量是否会发生改变?
初春之日已经到了,凡人界的春天在这一刻就降临了。地府呢?地府哪里来的春季?
地府的春季更像是冬天,像冬天那样寒冷,冷的像冰块一样,或许整个地府就是个大冰窖。唯一不同的是,冬天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可是现在看到的却只有血。
血还没有流出来,可是血已经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必定是一场流血的战斗,只有流血才能够说明战争的开始,战争的结束。
可是,到底是谁流的血?
方南的剑已经没有动,唐宗云的刀也没有出现。
于是,连方南都感觉到一点奇怪了,道:“你的刀呢?你的暗器呢?”
唐宗云道:“我的暗器在发出去之前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到的,那样就失去了暗器的意义。”这本来是霍翊的话,现在却也出现在了唐宗云的口中。看来唐宗云不愧是老江湖了,他当然知道暗器的真正力量所在。
方南突然怪笑了两声,道:“很好。”
唐宗云道:“很好?”
方南道:“没错,很好。”
唐宗云道:“为什么?”
方南道:“你总算是进入状态了,这样也没有枉费我的邀请,枉费我的修炼。”
人生有几大喜事,其中有一个就是遇到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有许许多多的人,当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对手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比遇到一个真心朋友还要高兴百倍。
方南现在已经十分高兴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笑的人,他更是一个不会笑的人。
听到方南的话,唐宗云湖的又笑了,他像是也在为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而感到高兴。
风更加凉了,黑也更急浓了。所以唐宗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突然,方南已经将他的剑亮了出来,横在自己的身前,冷然道:“你可知道,这把剑已经跟了我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二十七年了,我一直投身于剑,却终究无法遇到一个真正能够让我正视的敌手。”他的瞳孔突又闪过一丝冷芒,瞧着唐宗云的目光渐渐炙热起来。
唐宗云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我生在这个乱世,否则的话,一定能够好好的大战一场的。”
方南道:“难道现在不能吗?”
唐宗云道:“要知道,你我代表的,并不是我们本人。我们还代表着我们身后的很多人,那么多的人将生命丢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你说我们还能够好好打一场吗?”
方南也叹气,道:“我只希望今天不要让我失望就可以了。”
隔了半会,唐宗云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道:“好的。”
方南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他的剑就微微向他的手移动了一下,嘴角竟然微微一扬,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我的剑随时都能够出手!”
唐宗云的脸色渐渐冷了,黯然地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的暗器早就在了。在心上。”
风凉飕飕的,将整个大地的黄沙都吹了起来,将整个大地弄得絮乱,将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刀口上去。
天地城里面,霍翊,唐丁还有唐飞他们都在静静的,焦急的等待着结果。他们的身体都已经颤抖了,心似乎也已经在颤抖。霍翊的嘴巴想要说出什么,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嘴巴也在颤抖了。
最后的结果,没有人会知道。
唐飞和唐丁站在门口,焦急的眺望,纵使他们无法看到自己的父亲了,可是他们却都希望能够在那里最快看到自己的父亲归来。
他们的心纠结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所以他们只能够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等待唐宗云的出现。可是,他们可曾想过,万一唐宗云真的回不来了呢?
此时此刻,霍翊突然间发出了一声别人无法感受到的叹息,心道:“难道你真的打算那样子吗?!”他的脸上一阵刺痛,似乎想到了什么最坏的可能性。可是他现在不能够说出来,他还无从印证。
就算他知道唐宗云是送死的,他也无法出售阻拦了。
唐宗云心依然决定了,他便再也不会改变。因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战斗依然开始!
原本静静的站着的唐宗云,陡然间眼中精光一闪,手中已经出现了他平身最拿手的暗器——飞刀!
唐飞的飞刀就是他传授的。
飞刀,在一刹那的时间里飞出,又在一刹那的时间里飞到了方南的跟前。
“铛!”
出乎意料的,方南竟然只是将长剑一横,就将飞刀格挡了下来。飞刀像是个软蔫的飞禽,掉落在了地上,很快就被沙尘淹没了。
唐宗云似乎是早就预测到了,他的手中赫然又出现了那精巧的飞刀。刷刷刷!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瞬间十柄飞刀刺到了方南的面门!
“铛铛铛——”
方南竟然还是用长剑就挡住了,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过唐宗云,他的剑还没有离开剑鞘。可是他的心已在动!
在这种最为紧张的时候,唐宗云竟然放弃了那些天花乱坠的暗器,仅仅就是选择了飞刀,所以他飞出去的,依然是飞刀!
他的飞刀凌厉、沉稳,仿佛将余留情和唐飞的飞刀混为一体!
唐门门主,岂非是浪得虚名的?
飞刀,依旧是飞刀!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要么已经死在了唐宗云的飞刀上,要么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可是方南不是普通人,他的剑似乎有一股魔力,将来到的飞刀都吸引到了他的剑上,然后将飞刀击落。
他的脸色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可是他的步子却是在一步步朝着唐宗云踏过去!
他的步子依旧坚定,依旧谨慎!
唐宗云的脸色也没有变,他的步子依旧定着,依旧沉稳。他的飞刀不断的发出去,无穷无尽,发出去了如果见不到血,就永远无法收回来!
这就是唐门飞刀的气势!不容任何人小觑的气势。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方南的眼中寒光一闪,紧接着,他的剑仿佛变成了他的人,他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手中的剑!
突然,一剑刺来!
这一剑虽然简单,可它却是世间最快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