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认主(1 / 1)

眼前一片灿烂,我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周围的景物映入眼里,很熟悉,也很亲切——是我睡了一个多月的窝(已经移到外面的屋檐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这次昏睡又有多久了。瘫倒前的情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与黑猛的拼斗,一个人跑来追打,小花的尖叫……像一页页图画在眼前翻开,那么清晰却又无法把握。

唉——,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四肢用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刹那间一阵剧痛传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从头顶到后背,到大腿,甚至到趾尖。我不禁张开嘴巴,疾速地喘气,“呼哧,呼哧”,窝里只听得到我的喘气声。

完了,这次又糗大了!

我不敢再动,努力放松全身,尽量使得痛楚减轻些。没想到我在大清朝的第一仗竟是如此结局!

惨败!绝对的惨败!

一股酸水从心底里翻涌上来,涌入四肢百骸,涌入双眼,然后从脸颊上缓缓地流落。酸,不是一般的酸,我觉得自己像是泡进了百年的老醋坛里,浑身上下无一不酸,且酸中带涩,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受笼罩在我身上。我闭上了眼睛,任由酸涩泛滥成灾。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是我很熟悉的老妇人来了。听到这个声音,我竟然有了几分亲切感,很渴望看到她那张不少皱纹但又慈祥的面孔。我睁开眼等着。事从狗愿,不久,老妇人的裙子出现在我的窝前。

“阿黄,醒了吗?”老妇人一直像是把我看成她的另一个孩子,对我说话很温和,以前不觉得,今天听起来竟是那样亲切无比。

我看着她的裙子,眼泪又流下来了。

老妇人在我面前蹲下来,手里端着一只阔口花碗,闻气味,应该是白米骨头粥。她把碗放下,右手抚到我的头上,轻轻地摸着:“阿黄,伤得这么重,很痛吧?……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偷跑出去,还跟黑猛打架。你是黑猛的对手么?弄得一身伤……幸好刘先生医术高,他说你只是皮外伤,要不焉能有命在?……听话啊,以后别跑出去了,我和伟儿会陪着你……”

我还能反驳她什么呢?任由泪水不住流淌。

不是我不知道老妇人一直以来的对我好,我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事实,借口还要回到原先的城市生活,不肯接受她的这份情意。我们狗类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主人,至死也不会改变的。许是祖先给我们留下的基因,我们代代相传,坚贞不渝地执行着这份职责。所以,要么不认主,认了,就会永远无怨无悔地追随在他的身后,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狗类的优点还是死穴,看多了人类社会的尔虞我诈,比起他们,我们只能算是“低等”了。

“阿黄,你一定饿了吧?来,我刚煮好的骨头粥,快吃下去,身体就好起来了。”老妇人,不,我想现在应该称她为女主人了,依旧把我视作孩子,把粥放到我的嘴旁,收回了抚着的手。

真香!我感到肚子早已瘪下去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张口就吃。啊,味道真好!

三下两下,我把一大碗骨头粥吞完了,意犹未尽,抬头看我的新女主人。她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像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倏忽间,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妈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溢的也是这样的温度,仿佛能把我融化在她的目光里。妈妈——女主人,现在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我感到泪水又要流出来了,不是酸的,是热热的,熨烫着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研平了伤口,融解了冰霜。

女主人的手抚在我的脸上、眼上,擦拭着我的泪水,没有说话。我迷蒙中看到女主人也在流泪。

嗯?女主人也在流泪?我不禁吓了一跳,我现在没惹她生气吧,她为什么也流泪?

我想开口问问她,但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叫不出声来。就是叫出声,她能懂吗?我只有放弃,默默地看着她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才慢慢止住了泪水,用一块布帕擦了擦眼。

“娘,娘,阿黄醒了吗?”文伟,哦,是少主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快步走到了我的窝前,也蹲下来看我。

“醒了,醒了。你看,我刚给它喂了一碗粥,它吃得可香呢。快,你再去盛一碗来,它还没吃饱。”女主人又偷偷擦了一下眼,把碗递给少主人。

“好啊,我就去!”少主人接过碗,匆匆朝屋里走去。不久,他又匆匆从屋里走出来,把碗放在我跟前。

我也毫不客气,张口就吃,实在是肚子饿,粥又香。

他们都笑着看着我,虽然在吃着,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温馨的目光。我沐浴在这温馨里。如果有高明的画家看到我们这副情景,他一定能用如花妙笔,描绘出一副世上难见的名画,而主角不应是我,是这一对真情母子,我的新主人们。画的名字嘛,就叫《人狗情未了》好了。

多好的女主人!多好的少主人!

我的心里涌出阵阵感动。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守着你们,使出我的所有能耐,护卫你们的周全,就是赔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辞!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嘴巴却也没停。

吃完了,我把花碗舔得干干净净,能照出我的影子来。我感到身上有了不少力气,身心都恢复了许多。

“饱了吧,阿黄?”少主人也来摸我的头,我温顺地随他摸个够。

“呜呜……”,我低声呜咽着,不是哭,是感动,是惬意的享受,享受有生以来少有的温情关爱。我沉浸在幸福中,不能自抑。

“好了,让阿黄自己休养吧。”女主人对少主人说,拿起碗站了起来,身体却一晃,差点摔倒,把我和少主人都下了一跳。少主人忙扶住她,关切地问:“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看你,为了照顾阿黄,两天都没睡好了!”

女主人笑了笑,摆着手说:“不打紧,是蹲得久了,脚下发麻,坐一会就好了。”

“快,进屋去坐坐——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弄出什么毛病来。”少主人说。

“我不会有事的,傻孩子,我还等着给你抱孙子呢。”

“呵呵,那明年我就给你添一个胖孙子,你看行吗?”

“那敢情好!今年先把婚事办了……”

……

看着这对母子慢慢地走进屋,我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今天流的眼泪,大大超过了过去一年多的总和。即使在那次变故时,我也没流过多少泪!而今天,我却……我闭上眼,调息一下起伏的心境。

不知不觉中,夜色又一次降临了。

我现在当然没法出去履行我的天职,只能躺在窝里潜思默想,然后慢慢睡去。

春风绵绵,温暖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这些天里,我每天享受着女主人和少主人的温情,他们除了给我好吃的,还常常陪我说话,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只是跟我说,像跟亲人聊天一般,把他们的心里话讲给我听。因此,我知道了男主人,也就是女主人的丈夫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他们是读书人家,少主人去年考进了“秀才”(我不知道秀才是什么,也许是一个名号,就像我在后世所见的“快男”“超女”)。还知道少主人与一个叫翠儿的女孩自小青梅竹马,等到三年守制期满,他们将要举办婚事……随便是我理解还是不理解的,能听到他们细声慢语地对我讲话,我的心里已是万分的高兴了。尤其听到少主人说女主人在我打架时赶过来解救我,受伤后又找刘姓族长理论,破了从不与人红脸的戒时,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恨自己没能战胜黑猛,为主人,也为林氏争口气。

但有一个疑问我始终未能找到答案:他们,特别是女主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起来我只是一只狗而已,不是我愿意自贱,就是在后世的所谓文明社会里,我们狗族的地位也仅是“狗”罢了,绝难上升到“人”的高度。

我很想问他们,但一开口只能发出“汪汪”的声音,他们如何能懂?

我整天除了在窝里睡觉,就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体恢复得很快。

在此期间,我不再回避问题,认真反省了与黑猛的那场战斗。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还是太嫩了!原先以为一年多的磨练,自己已经够成熟了,可这件事却给我敲了一记重重的警钟:我还很幼稚!不止是体能与战斗技巧的低下,更在于审时度势以及对敌经验、心理的欠缺。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冲动与力量都是魔鬼啊!”我多次告诫自己说。的确,冲动会让自己头脑发热,判断不清事情的表象与实质,容易被“热血”所惑。力量呢,可作为依仗,但也容易给自己带来假象,同样蒙蔽双眼,让人高估自己。其实,有时候站得越高,摔得也会更惨,不给你带来沉重的代价,它就会一直蒙骗下去。说起来,我这次与其说是败在黑猛的爪下,还不如说是败在自己手里。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弱啊!”我最后得出结论,心理却是一片黯然。难道我真的只能一辈子躲在主人家里,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想到这些,尽管女主人喂给我的食物那么美味,我的胃口反而小了许多。女主人却慌张了,赶忙把那位白胡子的刘老先生请过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折腾了老半天,最后开了几碗苦涩的草药给我喝。喝着怪味的汤药,我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为了不再喝药,我又只好“强颜欢笑”,大口吃饭,“汪汪”乱叫,直到女主人脸上露出笑容为止。我当然不能怪女主人,只好怪自己。

我苦恼着,我彷徨着。

我从窝里走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走进窝里。从窝里走到院子的那块石板是十五步,从石板走回窝里也是十五步。

身上的伤口却已慢慢愈合了。

主人,是该我报答你们的时候了……

(今天是端午节,祝各位书友佳节快乐、健康、顺利!下午三点左右还有一章,请收藏,请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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