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白槿(1 / 1)

苏一尘将李长安放在树下,闲极无聊,环顾四周。他们在地图上确认过三条岔路都通向主道,但从现在的位置看去,面前却是一片茂密树林,就连刚刚离开的那条岔路,也完全不见踪迹。

苏一尘推测这是结界的障眼法所致,因此并不心急。他坐在树下歇息,没过一盏茶功夫,李长安就醒了过来,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喊道:“哎哟喂,疼死我了。”

喊了一声,有些惊喜:“温老弟,我又能听见啦!咦,我们怎么出来了?”

苏一尘看着他啃树皮吃草弄花了的脸,浅笑了一下。

李长安拍了拍身上的脏污,狗腿地说道:“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吗?我就知道跟着你肯定没事。哎,我之前好像在……在……”

他一时没有想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受伤的嘴角。

便是在这个时候,左边那条看不见的岔路中,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李长安竖起耳朵听了听,“不好,难道萧师兄和谢师兄遇到敌人了?”

“从我们进谷到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遇上。”苏一尘提醒他。

李长安握着拳,“如果不是敌人,那就更糟了。谢师兄剑术一塌糊涂,他绝对打不过萧师兄的,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

他一面说,一面眼巴巴地看着苏一尘。

“好吧,我去看看。”苏一尘扛着李长安走了一路,原本是懒得动弹,但大家一同进谷,坐视不理似乎说不过去,因此还是站了起来,朝左边那片林中走去。

他虽然看不到岔路的出口,但心中明白这只是普通的障眼法,因此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一阵,停在一个地方后,全身聚起真气,大步向内迈进,转眼就从李长安面前消失了。

如同苏一尘所想,这结界并不难出入,只是一旦深入其中,听觉就会立刻消失,在外面听得清楚的交战声,此时也完全被隔绝了。

他已有准备,因此并不慌张,沿着路向反方向寻去。沿途可以看到,这里同样开着一排不知名的花朵,只是并非方才所见的紫色,而是一片深黄,同样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苏一尘比照前例,小心压抑自己的呼吸,顺着路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谢凤麒与萧白二人。

如同李长安所言,他们真的在比剑。

说是比剑,其实也不尽然,谢凤麒的佩剑,是一把普通铁剑,市集铁匠铺就能买到,在萧白的流金锁日剑前,根本毫无战力。而他的身手,和自己的佩剑也十分相称,一眼望过去,苏一尘便知,他能支撑过萧白十招,靠的完全就是那“看穿破绽”的直觉了。

然而眼力再好,身体无法跟上思考的速度,在一对一的对决中,也就不可能占到上风。事实上,谢凤麒身上已经被划破了数道,虽然还能勉力支撑,但早就左支右绌、狼狈非常了。

苏一尘无暇看戏,拔出百炼青钢剑,没有耽搁就跳进了战圈,一剑挡住萧白的流金锁日,左手则是拍到谢凤麒的手腕,微一用力,就让他的铁剑脱了手。

他虽然一时分开了两人,但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谢凤麒与萧白此时,和刚才在岔道中李长安的狂态如出一辙,都是眼底充血,仿佛杀红了眼。

苏一尘略一沉吟,觉得要是把这两人都拍晕了,再一个个搬出结界,自己的劳动量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因此他退开一步,百炼青钢裹挟着凌厉剑气,毫不留情地从二人身前劈过。这一下果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萧白提剑刺来,苏一尘转身引着他向外跑去,眼角留意到谢凤麒也捡起铁剑追了上来。

他就这样时不时回头撩拨一下,再带头跑出一段,没花什么功夫,就将两人引到了岔路尽头。

苏一尘不确定迷失了心智的两位道友能否破出结界,因此绕到两人背后,边战边寻找机会,看准了时机一人一脚,统统踹了出去。

离开了岔道结界的谢凤麒与萧白,并没有立刻清醒过来,手中的动作却停下了,对视的目光中有一丝迷茫。

李长安看到他们,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随即一声惊呼,“哇,我这两位师兄怎么都得红眼病了,是不是刚才河里的水不干净?”

苏一尘对李长安的真知灼见深感佩服,点点头道,“是啊,快救救他们吧。”

“欸!红眼病该怎么治?我不知道啊。我身上只有盐,没有药,怎么办?”他急得团团转,“对了,听说人的唾沫有消炎之用,你看我能不能试试?”

苏一尘憋着笑道,“试试呗。”

他猜测两人也是因为黄花的香气而发狂,离开结界吸入新鲜空气后,很快就能复原。

果不其然,谢凤麒很快清醒了过来,看到李长安那张嘴对着自己的眼睛,一副吞咽口水的样子,立时退出四、五步,“长安,你做什么?”

“咦,师兄,你的眼睛好啦?”李长安看了他一眼,高兴地说道,“那我去给萧师兄……萧师兄也好了!”

萧谢二人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师弟,苏一尘把之前的事约略说了,谢凤麒听完点了点头,“嗯,那花是有问题。”

“你看出什么了?”

“那花茎上有破绽,所以我猜一定有问题,只是还没来得及破坏,情绪就一下子失控了。”

苏一尘还待细问,李长安忽然插了一句,“那花我仔细看了几眼,四片叶子中三片是紫色,还有一片偏白,倒像是在山海异志里读到过,叫作……”

他拧着眉头思考,谢凤麒又道:“你们那条路上的花是紫色的?我们的是黄色。”

这时候,李长安终于想了起来,高声说道:“好像叫三色槿。”

“长安,三色堇不是长成这样的。”谢凤麒说道。

苏一尘脑中却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拍了一下手,“那是三色槿,魔界三色槿!”

甘野曾经告诉过他,魔界有三种同属的槿花,以花瓣分为紫、黄、白三色,合称三色槿,其香有异毒,闻之会令人失控,被三种负面的情绪操纵。

他隐去了甘野的名字,将花的特性和几位道友说了。谢凤麒听完后,沉吟道:“我当时虽然已经闭气,但这花十分厉害,只吸入了一点,就觉得胸中一阵愤怒。”

“没错没错,我也是,”萧白终于找了个机会开口,“就感到头脑一热,只想和小谢大打一架,最好能打得他满地掉牙、俯首称臣、从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抬头。”

他侃侃而谈,说得欢快,冷不丁看到谢凤麒转过来的冷眼,瞬间就没了声音。

苏一尘面色凝重,转头问李长安道,“那你呢?你想起来当时的情况了吗?”

“想起来了,”李长安心有余悸地道,“我当时心里怕得很,总觉得再也吃不到东西了,什么都想咬上一口。对了,温兄,我都咬了什么呀?现在还在牙疼。”

苏一尘无暇答他,心中盘算,谢凤麒与萧白遭遇的是“愤怒”,李长安遭遇的是“恐惧”。甘野说,魔界三色槿,掌管怒、哀、惧三种情感,那么,中间岔路剩下的,莫非就是“哀伤”?

他眼皮忽然跳了一下,“乐正兄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语毕,不等三人回答,霍然转身,又朝林子的方向疾步而去,“你们在这里等,我进去看看。”

中间那条岔路的景色,与左右两条本来无甚分别,只是路旁栽的是一排白花,在无声寂静中,平添了几丝凉薄。

苏一尘有些心神不宁地往前走去,原以为过了那么久,乐正长枫应该也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哪知他走了很久,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路,这才远远地看到一袭白袍蓝甲的身影,不知为何,正跪在地上。

那画面有些奇怪,苏一尘先是放轻了脚步,继而想起这里并不能听到声音,自嘲地笑了一下。

仔细想想,小师侄心中都是天下正道,大概也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吧。

思忖间,他人已走到了乐正长枫背后。即使双耳不能听音,但到了这个距离,以小师侄的修为,怎么也该察觉到背后有人了。可是乐正长枫却似全然不知,肩膀起起伏伏,专心低头看着地下。

苏一尘探头越过他的身体往下看,只见他正用双手刨着土,大概已经刨了很久,挖出的碎土在另一侧堆得老高,十根手指早已鲜血淋漓。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俯身抓住了乐正长枫的手臂,用力从土中抽了出来。

乐正长枫抬眼看他,双目通红,脸色却是惨白。苏一尘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层倏然碎了,深埋千年不曾见光的情绪全部暴露无遗。

他好像完全没有认出面前的道友,布满血丝的眼眶中,平日就漆黑的瞳孔,此时更是浓重得仿佛要滴下墨汁,一点光亮都透不出来。

他茫然没有焦距地望着苏一尘的方向,双唇轻启,不知是吐出了两个什么字,忽然反手抽出照影,直直就朝着苏一尘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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