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厂长,刘光明的办公室总是干干净净。
这可不是他打扫的,每天上班前,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给他开门开窗打扫卫生。
这样,等他来到办公室,才能心情愉悦。这个习惯,从他坐上这个位置以来,就一直保持着。
他傲慢地坐在座位上,看那三个人秀茶艺。
杨卫成倒了一杯茶,品了品,点头称赞:“茶是好茶,就是时间有点久,去年的明前茶吧?”
“哟,你还挺懂。”
“嘿,你外包装上写着呢。”
刘光明一脑门黑线:“行啦,别跟我兜圈子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不是不愿意接你的订单,实在是我们生产线已经饱和。你要真需要,过几个月再来,要多少我给你做多少,只要你出得起钱。”
说完,他又是嘲讽一笑。
“钱我肯定出的起,否则也不会来找你。不过……”杨卫成眯了眯眼,“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和你做生意哈!”
“那你更不该在我们厂里,尤其是我办公室里出现了。”刘光明拿起桌上的电话,“我这就打给保卫科。”
他作势要吓唬杨卫成等三人。
其实哪用的到保卫科?自己随便几句打发掉就对了。
何况,很多事情,他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想起抽屉里那张合同,刘光明就有点儿心虚。
但杨卫成并不为所动。
他端起茶壶,给李东、赵重一人又添了点茶。
“对了,我叫你买的瓜子呢?”杨卫成问李东。
李东一拍脑门:“哎呀呀,我给忘了。”
“你让我说你啥好?”杨卫成翻白眼。
“我这里有花生要不要?”赵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边是2两水煮花生。
“要要,来,摊开……”
刘光明目瞪口呆,手里电话啪嗒掉桌上,把另一只手小手指给砸到。
这三个家伙,居然是在自己办公室开起茶话会来?
他黑下脸来:“咳!我说三位,麻烦你们去别处吃喝……”
杨卫成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竖起手指头摇了摇,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劝你别说这话,赵重你这花生在哪买的?”
“就在咱们住的地方后面那条街……”
刘光明一脑门黑线,提高音量道:“我说,你们可不可以收摊儿回家?!”
啪!
一枚花生不偏不倚,正击中刘光明脑门。
别看是小小花生米,打在身上还挺疼。
刘光明一愣,摸摸脑门,接着又一颗花生米掷过来,准准打中他腮帮子。
“啊!你们太过分了!”他拍案而起。
赵重手里捏着一颗花生,咔得将壳捏碎,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就是,别这么过分,花生米是无辜的。”杨卫成煞有介事道。
“哦,好吧。”赵重点头。
“纸也是无辜的。”杨卫成又说。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刘光明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杨卫成从兜里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
那张纸在别人眼里很普通,甚至完全可以拿去擦屁股,可刘光明的眼睛,唰一下直了。
接着他手开始哆嗦,那、那不是我的合同书嘛?
缺了一角,是专门做的记号。三个指印,是他和那个北苏人还有另一个华国人一起摁的,以做凭证。
“你!”他腾地站起来,脸色绛红,“你从哪弄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换我问你问题。”杨卫成说,“你答得好,我就考虑要不要放你一条生路,答得不好,那就对不住了哥哥。”
刘光明眼前一晕,天旋地转。
今年他刚40岁,正是盛年,还有很长的职业生涯可走。搞得好,能直接调到二轻局做下一任一把手!
可现在,全毁了!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壳挣命地疼。
“你、你问吧。”刘光明颓丧地说。
“到底是钱好,还是地位好?”杨卫成问。
刘光明愣住,这怎么回答?要他说,两者都好。
对方想要怎样的答案?是要我回答钱更好嘛?因为他给的价格更高。可是,如果这个答案错了呢?
杨卫成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那纠结。
刘光明想了半天,冷汗淋漓地说:“我都想要。”
“实诚人!”杨卫成竖起大拇指。
刘光明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过、过关了吗?”他问。
杨卫成摇头:“答案虽然对了,却不算过关。我知道,像刘大厂长您这样的人,有着更高的人生追求。想要事业腾飞,想要致富,当然也会带动厂里致富。”
刘光明羞愧地点点头。
“既然是如此,何不跟我合作?我能帮你创造利润,还能帮你在周围的几座城市打响口碑。到时候,你岂止是这上面的一点点钱,你会名利双收啊!”
“说实话,这合同里的数目字,是挺烫眼的。我也承认,和我做这笔买卖,你绝对得不到这些回扣,甚至一分钱都没有。”
杨卫成侃侃而谈,而刘光明只有低头聆听的份儿。至于李东和赵重,则继续茶话会。
“但是我杨卫成可以跟你保证,第一,你做不成他这笔买卖。抢不走这单生意,我还是有能力把你的钱箱子掀翻的。第二,即便你做成了,这也是一锤子买卖,你还会因为这笔回扣,成为阶下囚。”
“反过来,你若和我交易,好处就不用说了,小同志,我看好你哟。”
杨卫成挤挤眼,冲他笑了笑,端起茶杯咪溜一口:“嗯,好茶,东子,临走拿点哈!”
“好咧!”李东痛快地答应着。
刘光明一脑门黑线,这几位真不客气,好像拿的是他们自己家的东西一样。
这茶是他一个战友送的,仅仅是冲友情而来,无论是情谊还是金钱,价值都相当昂贵。
讲真,刘光明平时自己都不舍得喝,今天这帮土匪,又吃又拿,还上瘾啦?
可现在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脑子嗡嗡响。
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里,刘光明努力集中精力,思考该如何脱困。
他不是小孩子,被人吓唬两句就怕了。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人家掌握了切实的证据,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他家抽屉里拿的。
可恶的是,他居然无可奈何,没办法去报警维护自己的利益。
思来想去,刘光明叹口气,决定妥协。
好在他和瓦里并没有签订正式合同,而这份回扣协议,在华国也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甚至当时签协议的时候,瓦里都很不耐烦,不愿意摁手印。
这张协议,只有他这里单独一份!
“好,我跟你合作。”
几分钟后,刘光明颓丧地说。
杨卫成一拍手:“好样的!来,咱们商量一下具体的价格问题,今天我们公章也带了,顺便就把正式合同签下。”
“好,你说的都好。”刘光明一点力气都没了。
茶话会,变成了谈判。
刘光明本以为,杨卫成说的高价购买是骗他的,一旦计谋得逞,就会拼命压价。
可杨卫成一张嘴,却把他吓到。
“搪瓷盆出厂价是19,瓦里给你的是16。我呢,给你22。这里多出的利润,刘厂长你自己掂量着办。”杨卫成道。
刘光明完全傻眼了,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做生意,向来都是低买高卖,买方都是能压多低压多低,这样才能追求更高的利润。
可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之,这里头莫非有什么鬼?
“可以是可以,但我得提醒你,今年来,中海市面上的搪瓷盆单价258。你2块2收购,就不怕卖不出去?”刘光明问。
“我又不卖给国内的老百姓,刘厂长,咱们这是去创外汇啊!”杨卫成意味深长地说。
刘光明眼睛眨了眨,似乎想明白点什么。
“另外,我还有个事想拜托你。”这一下,杨卫成口气缓和,令对方心理压力骤然间情。
“你说吧。”刘光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