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汐之死(1 / 1)

姚汐没料到楚老爷会这么薄情!这么寡义!这么恨不得她去死!

想想也对,要不是这样,当初他如何会把老太爷的死算到她头上,又如何会把她赶到无人问津的村庄?

他也赶了现在的楚芊芊,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的楚芊芊有法子回去,有法子跟他对着干!

怪谁?怪他太绝情还是怪自己太没本事?

姚汐不知道这一刻的心情究竟复杂到了什么程度,失望、焦虑、难堪、悲恸……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的感受,如果可以,她甚至情愿自己没来这么一遭!

官兵迫近了。

她怔在原地,都忘记呼救奔跑了。

那边的菊青一瞅失态不对,忙招呼杀手去救姚汐,自己则拉下帽檐,抄小路去往别的地方与他们会和。

菊青打小伺候姚汐,要说没发现姚汐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了是不可能的,但变了又怎样?变了姚汐就不是姚汐了吗?当然不会。只要姚汐一天用着姚汐的身份,就一天是她主人。而作为一名衷仆的她,能做的、该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护得姚汐周全。

杀手一个飞身,点了楚老爷的穴道,楚老爷眼眸一瞪,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已无法动弹了,随即,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武艺高强的男人扛起姚汐,施展轻功逃离了原地。

“快追——”

“那边!”

“快通知禁卫军封锁道路——”

“追啊——”

官兵们跑了一半,统统折回,朝杀手与姚汐追过去了。

楚老爷欲哭无泪,给老子解穴啊——

冷风如刀,吹在脸上,如同刮骨一般难受。

姚汐紧了紧搂着他的手,低低地道:“朝人多的地方走!”

人太少,目标太大,容易被抓到。

人多的话,要顾忌百姓的安危,官兵们反而不敢大开杀戒。

杀手也正有此意,他凝神聚气,脚步一转,飞入了市集。

“王爷!王爷!”亲王府内,内侍扬着拂尘,跌跌撞撞地奔进了书房,没注意到平时走了不下百次的门槛,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诸葛琰浓眉一蹙:“你干什么这么急?官司输了吗?”

内侍张大嘴,想说什么,却又好似无法发出声音。

诸葛琰的心咯噔一下,真的输了?不该啊,他明明已经宠幸欧阳瑾了,欧阳瑾也答应替姚汐作证了,姚汐哪怕不能完全洗脱冒领功劳的罪名,伤害四皇子一罪也是可以摘干净的。而只要把这个摘干净了,冒领功劳的罪,走走关系,也就没什么了。

“三德,你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姚汐输掉了?他们怎么宣判姚汐的?啊?”他急得站了起来。

看着事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的他,内侍的心有一瞬的抽痛,甚至想让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今天不说,等出了这个大门,王爷还是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事件的真相。

犹豫了半晌,他捶着胸口,苦叹道:“姚汐输掉了,三法司给她判了斩首之刑。”

诸葛琰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输?欧阳瑾的证词没有用吗?”他苍白着脸,问。

内侍动了动嘴皮子,不知该怎么讲才能将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整件事中,不论是欧阳瑾邀宠,还是姚汐假冒纯阴之女,王爷一直被蒙在鼓里,王爷豁出一切去保护的人,实际是一直在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人,而王爷险些杀掉的人,却是王爷真正应该寻找的人。

当初不觉得,而今细细想来,那个给楚芊芊接生的稳婆,八成就是有人故意送到他跟前儿来的。而他在楚家查到的,也是有人想让他知道的。

那人是谁,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他傻啊,识人不明,害得王爷酿成大错!

“王爷!您惩罚老奴吧!老奴对不起你!”内侍跪下,磕头,泫然大哭。

诸葛琰一头雾水,忙扶起这个照顾了自己十六年的太监道:“你跪什么跪?快起来!有话就好生说!到底怎么了?”

内侍苦着脸道:“夫人……夫人没替姚汐作证。”

“夫人?哪个夫人?”诸葛琰下意识地问。

内侍就道:“欧阳瑾啊。”

你都临幸人家了,少说也得给个位份吧,既然是表妹,总不能只做侍妾。

诸葛琰想起欧阳瑾就烦:“她算哪门子夫人?你别岔开话题!她怎么不给作证了?”

“这……”内侍迟疑了半晌,而后看着诸葛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可能是察觉到什么,觉得不能给姚汐作证,不能助纣为虐吧?”

总不能说,她是被诸葛夜和楚芊芊收买了吧?

凭心而论,欧阳瑾人品虽差了些,但对王爷的一颗心半分没有掺假,如果可以,他希望王爷跟她好好儿的,所以,他会尽量替欧阳瑾说好话。

诸葛琰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机锋,只道:“你能不能一次洗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据我所知,就算欧阳瑾没给姚汐作证,姚汐推下四皇子也是无心之举,按律法,最多监禁十年,怎么就变成砍头了?”

内侍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捶了捶大腿,一咬牙,说了:“王爷,姚汐……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冒领功劳吗?是楚芊芊自己不要的,她至多是贪心,还算不上欺君。”诸葛琰驳斥。

内侍捏了把冷汗,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姚汐不是纯阴之女!”

“不是纯阴之女?怎么可能……”诸葛琰干笑了两声,忽然,神色一僵,“你说什么?她不是纯阴之女?!怎么会……怎么会不是?你不是查了吗?楚芊芊是假的,是被姨娘收买产婆伪造的!姚汐才是真的!”

内侍再次跪了下去:“王爷!王爷!错了啊!老奴没有查明白——”

什么叫没查明白?当时审讯产婆的时候,他也在场,那产婆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收了姨娘的钱,要给楚芊芊伪造一个人人唾弃的生辰八字,好以此来扳倒沈氏。他还看见了姨娘送给产婆的镯子,三德也去姨娘的娘家问了,确有此事!难不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产婆弄出来愚弄他的?

内侍见诸葛琰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但事已至此,慢慢捅刀子和快些捅刀子,都是痛,他索性将话头挑明了:“姚汐是假的,她是阴年阴月阴日,却非阴时。姚家盗了楚芊芊的生辰八字,将姚汐的戌时改成了亥时,然后让姚汐赴京参选。三法司与户部尚书已经查过姚汐的户籍表了,千真万确啊!”

所以……姚汐是假的,楚芊芊才是真的。

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倾心相对、甚至险些把整个欧阳家的家产都赔进去只为给她脱罪、委屈自己宠幸不喜欢的女人只为给她作伪证的人,是个赝品!

一个……害了楚芊芊的赝品!

而为了这个赝品,他还差点儿……杀了自己的娘亲!

“王爷,王爷!王爷——”内侍看着摇摇欲坠的诸葛琰,吓得大叫。

胸腔如有炸弹砰然爆破,诸葛琰身躯一震,喷出了一口鲜血。

内侍大骇!

扶住他,失声尖叫:“王爷——王爷——”

诸葛琰推开他,连嘴角的血迹都顾不得擦,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书房。

天空,一片阴霾。

姚汐不知道自己究竟逃亡了多久,只觉双手和脸颊都快要失去知觉,身后的马蹄声、吵嚷声却依旧于耳不绝。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大限将至,她开始思索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为何前世命苦,今生也命苦。

还是楚家大小姐的时候,她时常被二妹、三妹欺负,丫鬟们看见了,也不帮她。她每次都被欺负得很惨,可她不敢反抗,只能每次回到家后冲沈氏发火。

沈氏默默地受着,并不告诉别人,她那么温柔恭顺的女儿,有着那么不讲理的一面。

后来,老太爷死了,她被赶出楚家。

她知道沈氏怀孕了,但她拉着沈氏的手说:“娘,不要抛弃我——我一个人会死掉的——”

沈氏跟她去了。

村子里,一点都不好玩。

弟弟妹妹也不好玩。

他们小,吃的却不少,总跟她抢,抢得她好烦!

沈氏也不会赚钱,变卖了首饰后,勉强维持了生计,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那时,她就在想,这种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或者,如果没有盼头,又还有什么活头?

终于,她如愿以偿地逃离这种生活了。

如果早知道诸葛夜会有需要纯阴之女冲喜的一天,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生存意志的。

是她走了,那个女人才来。

是她的八字好,楚家才接了他们回去。

是她的容颜美丽,才俘获了世子的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

那个可恶的女人,凭什么……恬不知耻地霸占了她的东西?

“娘!买这个买这个!这个好看!”

一旁的铺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话音。

姚汐扭过头去,就看见一家首饰铺子里,楚陌坐在沈氏腿上,拿着一样珠钗往沈氏的发髻里戴。比起在村子里的落魄,而今的沈氏,满身珠光宝气,比一等贵妇穿得还体面。

这一定,是楚家看在楚芊芊的面子上给她置办的!

世子妃的岳母,多么崇高的身份!

“我觉得这个好看啊。”楚嫣挑了一对红宝石镯子,“娘亲一个,姐姐一个,正好呀!”

楚嫣的面色红润多了,小脸儿上也有肉了。她记得楚嫣在村子里时根本不敢出门,一出门、一吹冷风,回头就要病倒。现在,却好像跟寻常小孩儿没什么两样了。

这一定,是楚家看在楚芊芊的面子上给她请了大夫,又给她送了补品的!

世子妃的妹妹,能不好生宝贝吗?

你们全都沾着我的光,却又全都护着一个夺了我身份的女人!

你们不觉得汗颜吗?

“夫人,您的衣裳真好看,哪儿买的料子,我好似还没在哪间铺子里看到过呢?”曼娘笑盈盈地赞了一句。

沈氏低头笑了笑:“女儿置办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买的。”

她跟两个孩子的衣物首饰,全都是芊芊准备的,平日里的花销,也是芊芊放进她抽屉的。一开始她心疼不想要,芊芊却说,她赚了钱,总得有人花。

曼娘就道:“您女儿真好,要是我有个这么孝顺贴心的女儿,一辈子都舒坦了。”

沈氏难掩自豪地笑了:“是啊。”

楚陌踮起脚尖,一本正经道:“我姐姐不是好哦,我姐姐是非常好、最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哦!”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欢声笑语,钻进姚汐的耳朵,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不过是拿着世子的钱,讨好沈氏和楚陌、楚嫣罢了,这些人,竟一点也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你在看什么?”杀手打断了姚汐的思绪。

姚汐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愤恨:“没什么!快走吧!”

原本想找沈氏求救,但经历了楚老爷的背叛,她已经不再相信所谓的骨肉亲情了,尤其,沈氏还一副对现在的楚芊芊满意得不得了的样子,她便更加确定,沈氏也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了!

杀手背着她,继续在人群里穿梭。

沈氏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眸光一动,回过头看向门口,当她只看到匆匆忙忙的行人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

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了。

对正在逃亡中的人而言,这无疑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们只需随便找个人家借宿一宿,便能安稳地渡过今晚。

但命运有时爱跟人开玩笑。

他们刚刚甩开官兵,拐进一个僻静的胡同时,被诸葛琰给遇上了。

诸葛琰心烦意乱,想找楚芊芊负荆请罪,又害怕楚芊芊不肯原谅自己,一边痛苦地纠结着,一边闷头朝前方走着,半路,听到“呀”的一声惊呼,他抬头,就见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背着一个男装打扮,却依然看得出女子身份的人直愣愣地僵在夜色里。

刚刚那声惊呼,是从女子的口中发出来的,听起来,异常的熟悉。

姚汐定定地看着这个唯一对她真心好过的少年,惊呼一声过后,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穷途末路中,想起诸葛琰的种种呵护与疼爱,她的精神出现了一瞬的恍惚,她觉得诸葛琰是一个不计一切代价对她好、并且会好一辈子的男人。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曾经得到的所有,才是真正沾了那个女人的光。

“王爷。”

她哽咽的唤了一声,幻想着,他再像以前那样,将她抱进怀里,宠溺地安慰,笃定地发誓,有他在,绝不让她受委屈!

但她始料不及的是,迎接他的是一道凛冽的掌风。

杀手敏捷地避过!

掌风落在墙壁上,炸出了一个大坑。

姚汐如坠冰窖,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诸葛琰:“王爷!你……我是姚汐啊!”

诸葛琰的胸腔仿佛染了一团火,烧得他一双眼睛都红的:“我知道你是姚汐!”

“那你还……”

话未说完,她蓦地顿住,惶然地问,“你……你都……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了?

一路走来,许多事都想通了。

“虞伯是不是被你害的?”

“你肩膀上的簪子,是不是你自己扎的?”

“你将虞伯弄得半死,引来楚芊芊给虞伯治病,然后用苦肉计离间我和楚芊芊的关系,还诱导我杀了楚芊芊替你消灭最直接的证据!”

“还有,那次在画舫上,楚芊芊的过敏症是不是也是你给弄出来的?”

诸葛琰字字如冰、声声似刀地质问着,质问完,一双发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姚汐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或者,她习惯了他总是将她捧在掌心的样子,突然他不对她好了……

这种巨大的落差,比楚老爷将她交给官兵还令她感到绝望。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好,已深入骨髓。

她上了瘾。

要戒掉,就得剜了心。

“王爷——”她忍住心口被大掌生生撕裂的剧痛,泪如雨下道,“王爷我错了,你看在我们曾经那么好的份儿上,再饶恕我一次吧!”

诸葛琰扬剑,冰冷的尖端对准她眉心,他的眼底,再也看不见曾经的依赖与宠溺,只有厌恶,滔天的厌恶:“我曾经对你有多好,现在就想给你多少刀!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等我杀掉他,再来杀了你?”

“王爷!”

这比诸葛夜的冷漠,更让她难受!

“好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我也不至于把命搭进去。既然王爷要这个女人,我就把你给你了。”杀手说着,解下捆绑着姚汐的布帛,将姚汐放在了地上,“我可以走了吗?”

诸葛琰偏了偏头,示意他走。

杀手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而去,与姚汐擦肩而过时,给姚汐使了个眼色。

姚汐大骇,这是要……

不待她思索出答案,杀手便摸出两枚暗器,转身射向了诸葛琰。

“王爷——”

姚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已经上了夹板的断腿站起来,飞身扑向了诸葛琰。

骨头,咔擦咔擦地断裂。

她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了。

那一瞬,大脑也空白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杀手看明白了,她是想替诸葛琰挡下那两枚暗器。

如她所愿,暗器,被她的身体挡下了。

但非她所愿,诸葛琰的剑也刺过来了。

诸葛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以为她会与他同归于尽,是以,在她飞扑过来的一瞬间,将剑刺进了她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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