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十几支曲子过后，林晓荫眼睛里充满了爱意。说：“王收，你说为什么是咱俩在这里？”
王收说：“我以前就经常想，为什么我要在这个年代出生在这个地方？想了好长时间。后来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林晓荫问。
“为了来见你。”王收说。
林晓荫含情脉脉地看着王收说：“可能是吧。”又说：“我也知道我为什么和爷爷从青岛搬到济南来了。”
“为什么？”王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晓荫。
林晓荫说：“因为有一个人可烦人了，成天乱吹口琴。”
王收傻乎乎又欢喜地笑。
林晓荫又说：“因为这里有华不注山，山上还有一棵核桃树。”
王收说：“青岛有崂山，山上有个崂山道士。你去过崂山吗？”
林晓荫点点头：“听爷爷说，我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去过一次，后来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也没再去过。爷爷以前说，崂山可远了。”
“崂山不是就在青岛吗？你家不住在青岛？”王收问。
“住在。我家在八大关那里，是市里；去崂山还有老远的路。”
王收点点头说：“以后，你能和我去崂山吗？”
林晓荫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崂山什么样，那时候我太小了。本来，我爷爷想回青岛的大学，我说不想去，我爷爷就不去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在青岛没有的，我爷爷不想让我伤心。”
王收点头说：“我听他们说过你爸爸妈妈的事。那咱就不去崂山了。”
林晓荫神情坚定地说：“没事，以后……去。”
王收从书包里拿出一摞纸片递给林晓荫说：“这是我以前临摹的画书封面。”
林晓荫惊奇地一张一张看着，说：“真像啊，画得真好。你是想送给我吗？”
王收说：“这些是我刚从我画册上剪下来的，你要喜欢就送给你。”
林晓荫把纸片放进书包说：“你以后要是又画了，也拿给我看。”
王收说：“我要是找不着你怎么办？”
林晓荫想了想说：“要是咱俩联系不上，你就给我写信，然后把信藏在这里。”
王收说：“行。你给我写信，也放到这里。”
“嗯。”林晓荫点头答应。
王收指着老核桃树下的一块石头说：“就压在这块石头下面。”
林晓荫看了看那块石头，又四处望望，指着不远处一块大点的石头说：“那块石头好看，把那块石头搬过来。”
王收过去把石头搬过来放到树下说：“以后写信就放在这块石头下面。”
林晓荫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我不能再到这里来呢？”
王收说：“你又不离开济南，骑自行车不就来了？对了，你不骑自行车。这里也不通公共汽车，那怎么办？”
林晓荫说：“反正早晚有办法能来。不如咱俩现在就一人写封信放到这里，过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就想办法来看信。”
王收说“有话现在说不行吗？干嘛写信啊？”
林晓荫说：“那你说呀，你想说什么呀？你现在就说呀。”
王收犹豫一下说：“要不还是写信吧。”
林晓荫又想了想说：“要不然咱一人写两封信，一封一年以后看，另一封十年以后看。”
王收说：“你说的和信物一样。”
林晓荫说：“不好吗？不愿意就算了吧。”
王收说：“愿意。”
林晓荫从书包里拿出两个本子，一个递给王收；又把一支笔递给王收，说：“一人写两封。”说完，转过身去写自己的。
王收思考一下，写下第一封信：“林晓荫，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换一张纸，想了半天，又写下第二封信：“林晓荫，我是王收，我爱你。要是你看到这封信，就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王收把两封信从本子上撕下分别折起来。然后去看林晓荫。林晓荫已经把自己的两封信写好了，折叠着拿在手中。
林晓荫说：“要是信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王收说：“没事，我们挖个坑，把石头往下埋埋。”
林晓荫又说：“要是我们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来看这封信了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怎么办？”
王收说：“不可能啊……你是说咱现在给下辈子写信？”
林晓荫说：“要是这一辈子咱俩不能再相见了，你想下辈子再见面吗？”
“想。”王收说。
林晓荫像是做好了英明决策似的神气地说：“所以，一年以后特别是十年以后那封信，要是这辈子咱俩没机会看，就下辈子看。不过要做个记号，要不然下辈子不知道是谁写给谁的。”
王收问：“怎么做记号？”
林晓荫得意地说：“你知道圣诞老人用什么送礼物吗？装在袜子里。咱俩一人脱下一只袜子，和信一起埋起来，另一只死的时候埋到棺材里，下辈子就对上暗号了。”
王收说：“有下辈子吗？”
林晓荫说：“万一要是有呢？”
王收说：“行。”说完就脱下自己的一只袜子。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另一只袜子装进书包里说：“万一掉了就麻烦了。”
林晓荫也脱下袜子，把一只放进书包。又把铅笔盒拿出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书包里说：“十年以后看的信放到袜子里，再把袜子放到铅笔盒里，这样保存时间长。一年以后看的信直接压到石头底下就行了。”
王收把两个人写给十年以后看的信装进林晓荫的袜子里，再用自己的袜子把林晓荫的袜子套上，然后装进铅笔盒里，使劲一拍，把铅笔盒合上。
王收找来一个树枝，用林晓荫的铅笔刀把树枝削了个尖儿，找了个松软些的地方挖了个小坑，把铅笔盒放进去，有从本子上撕下几张纸把一年后看的两封信包了包放进去，然后搬过选好的石头压在上面，用土埋上。两个人围着石头转圈把地面踩实。
林晓荫说：“谁也不能提前看。一年后看的必须一年后看，十年后看的必须十年后看。十年后没看成就下辈子看。提前看就不灵了。”
王收说：“我肯定不提前看。”
俩人儿做完这些事，王收躺在老核桃树下对林晓荫说：“我以前上这里来就这样躺着，看天。我就想，时间无限长，人生才这么短，宇宙无限大，地球才这么点儿，而且人来到世界就这么一次，要是心里没有你，我的一生就没有意义，也没有一点价值。”
林晓荫坐到王收身边的地上问：“只有在这里看着天才想这些吗？”
王收说：“平时也想，可是不一样。我以前老想，要是林晓荫能和我一起躺在这里看天多好。”
林晓荫看看王收，又抬头看看天，然后挨着王收躺下注视着天空。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望着天空，说着无数的话——“我这些年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么多。”林晓荫说。
不知过了多久，林晓荫突然坐起身说：“呀，我该回家了，我爷爷肯定着急了。我把时间忘了。”说完伸出手指在王收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你也忘了。”
王收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下来了。
王收拉着林晓荫的手跑下山来，骑上自行车带着林晓荫往家猛蹬。林晓荫坐在后座上，她总害怕自己会被颠下去，两只胳膊紧紧抱着王收的腰，脸靠在王收身上。两人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很快就来到林晓荫家附近。林晓荫说：“我在这里下来吧，再往前就让人看见了。”王收把自行车停到路边，从车把上摘下书包递给林晓荫。林晓荫接过书包就快步往前走，走出很远以后回过身来冲王收摆摆手，又转过身去快步走了……
王收注视着林晓荫逝去的身影。感觉这几个小时的时间恍如梦境。他开始懊悔刚才自己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是无数次憧憬着像外国电影上演的那样亲吻林晓荫吗？不是无数次想着当面对她说我爱你吗？不是无数次梦想着把她抱在怀中吗？
王收回到自己的家里，饭也不吃，六神无主的样子。家里人吃完晚饭出去凉快了，王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焦躁的情绪和要去见林晓荫的迫切心情，又一个人骑上自行车跑到林晓荫家的楼下。王收并不盼望着能够见到林晓荫，但是哪怕是只守着她住的楼，心里也能得到慰藉——近些年自己不就是用这种办法缓释对林晓荫的恋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