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用户服务处毕竟几十口子人，能卖出钢材的没有几个，加上用户服务处和销售处在工作职能上存在交叉老是打架，厂里研究后规定以后服务处的工作不再卖钢材，改为专职催要欠款，清理三角债，简称：清欠。
服务部安排人到财务处打印了应收款账单，领导按照账单上的欠款户名单本着先近后远，先易后难进行安排部署，每个人都领到任务，有的负责几家，有的负责十几家。大家跃跃欲试，热情很高，都说清欠比卖钢材强——清欠知道找谁，有的放矢；卖钢材像无头苍蝇，有劲使不上。而且他欠咱钱，就欠咱情，咱去了，就是不管饭，起码也客客气气的；总比觍着脸求人家买钢材强。道理很明白，他欠咱钱说明咱财大，咱去清欠自然就气粗，咱去要钱，对方感到理亏，自然笑脸相迎；卖钢材是促销，那就难免碰一鼻子灰。
大家浩浩荡荡出发，奔向东西南北。领导嘱咐：一定要先拣好要的要，实现开门红！
清欠人员到了对方单位牛哄哄把账单一递，对方就把电话打到南铁销售处，说：你们南铁怎么回事？说好的货到两月内付款，昨天刚把钢材送来，今天就来催款，还讲不讲信誉？以后还怎么合作？几日内这样的电话纷纷打到销售处，销售处领导赶紧亲自一一道歉，讲明是个误会。并气恼地说：以后服务处的傻bī去了你们就把他打出去！
销售处到厂领导那里告状：服务处破坏销售渠道损害客户关系。
厂领导和服务处领导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于是厂里又对服务处工作职能再次进行调整：只负责追讨三年以上且销售处明确表示已经无法清回的欠款。
服务处的清欠队伍再次出发。第一拨出去的人员全部空手而归。问其原因，有的是经办人换人了，新负责的不了解情况；有的是不认账，说不欠钱；有的是虽然认账但是没钱还；有的是对方已倒闭；有的是干脆没找到这么个单位；还有的是直接被对方轰出来，还差点被打。
马上要退休的老处长感到工作实在难干，递了个申请回家休养去了。
新来的处长主持处召开全体会议研究对策。会上大家说得千难万难，唉声叹气。王收却不以为然。王收发言说：“自己虽然还没出去亲自体验一下，但听了大家的介绍，情况也了解了。自己有这么几点认识：一是我们一定要坚信有理走遍天下，他该咱钱就应该还，不能气馁。二是感到大家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只拿个财务账单过去，人家说不欠钱，我们也没办法了，应该在出发前就把单位地址、销售合同、财务往来账、经办人、电话号码等查清楚；去找单位，谁也不爱管，找当时的经办人，就更有针对性，起码能说上话。三是催款也要有技巧，不能去了就说要钱；如果去了只说对账，不提要钱的事，可能就好办；对账后双方账目对不上，就与对方商量解决办法，慢慢进入正题。四是要弄清对方欠款的原因，如果确实是帐弄错了，就好办；如果对方确实也有难处，没钱还，那就要共同研究解决办法，以物顶账也可以商量。五是多途径解决问题，如果有关联方，三家甚至四家五家互相代还代偿，能够平帐，也是一个办法。”
大家听完王收的发音，都说有道理，要是早这么弄可能就能要回一些来。也有的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新来的处长对王收说：“你说的这么好，那你就去要去，要回来奖，要不回来扣！”
王收说：“工作肯定认真干，何必弄得这么紧张？”
处长说：“那不行，必须要有奖惩。厂里刚定了考核办法，要回来有提成，要不回来的要扣奖金。你们所有人一样。”随后处长又把厂里制定的激励政策宣读了一遍：要回三年以上欠款提成百分之五；要回五年以上欠款提成百分之十；要回十年以上欠款提成百分之二十。
大家一阵唏嘘。
这以后王收开始天南海北的奔波。先是在本省要账，因成绩突出，就被派到周边省市催款，继而到西北、东北的区域。欠账的时间从负责三年以上到五年以上再到十年以上……欠款的年月越来越久，路途也越来越远。
为了查到当年的合同和经办人，王收经常是在堆放档案的满是灰尘的破屋子里一呆就是一天，一本本一页页翻看尘封多年的资料，别人找不到的他总能找到，不但查自己负责的，还帮着别人查，人送雅号“小神仙”。其实这里面并没有多少技巧，只是别人不愿意费这个劲就是了。
一年下来，王收催回欠款近千万元。能取得这样的工作成绩是厂里没想到的，厂里要求服务处写报告，总结先进经验加以推广。处长就对王收说：你是学文的，这个报告不用别人帮忙。一定要写好，把我们处的功劳写出来，写充分；要突出重点，突出重要岗位关键人物的重要作用。
王收想，既然是要推广经验，就应着重写催款技巧，写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应该怎样解决。于是把自己从事催款以来的工作经验、所采用的战略战术、解决难题的策略、所掌握的关键诀窍和心得，毫无保留地连篇累牍地写了几十页。
报告交给处长，处长高兴地说：“一看这个厚度就够分量。”说完就看报告。随着看，脸色随着变得越来越难看。先是逐行看，后是逐段看，再后来是一页一页地翻。处长看完报告说：“你这个报告写得太差。不是一般的差，是非常非常差。你别写了，我安排别人写吧。”
王收自感报告写得挺好，对别人催款工作会有帮助，没想到处长会做出这种评价。心里不服，嘴上也没说社么。也就不管这个事了。
负责改写总结的同志把王收写的总结作为参考资料，很快新的总结就写好了，领导看后很满意，说有了高度，让王收学着点。王收就要来总结拜读，发现新总结与自己写的总结的突出不同点是：凸显了领导的作用。新总结强调：清欠工作所取得的成绩是厂领导英明决策的结果，是服务处领导班子特别是处长亲自指挥、亲自抓、带头干的结果，是整个服务处风正气顺劲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努力的结果……
按照厂里制定的激励政策一算，王收可以得到提成六十八万多元，一枝独秀；第二名应得提成三万元；其他同志应得提成最多的还不足一万元；多数是能得提成几千元、几百元。陈年欠款催回，厂领导高兴之余却没想到要对一个人奖励这么多钱，认为不妥。领导们几次开会研究，先是说王收的六十八万不能他一人全得，其他同志也帮着做了工作；比如领导做了指导工作，财务给打印账单，就是管档案室的同志起码在王收查资料的时候还要拿钥匙开门吧？都要有份儿；特别是厂领导亲切关怀，服务处领导及相关处室领导们亲自督导协同配合，都很重要。等按比例把这六十八万做好分配方案以后，又出现问题了：其他催款的同志也按这个比例计算的话，几乎拿不到提成了；只是将王收应得的提成进行分配又不合适。一个副厂长说：能不能把王收的奖金分了，提拔他当科长补偿一下；再说也不叫补偿——既然这个人能催款，有能力，为什么不利用起来？服务处处长赶紧说：还有一个科级职数，刚调来一个叫胡山的准备任命科长，已经谈话了。领导们有的知道胡山是某领导亲戚的背景，就说提拔干部要综合评价，不能一个方面成绩突出就提拔。几次会议以后，领导们决定：因厂里资金困难，按政策提成发奖金的事先放一放；但一定要做好思想工作，不要影响到催款人员的工作积极性；要和大家讲清楚，放一放不是不发，是到时机成熟时再发；要防止王收等人闹事；党员同志这个时候要带好头，要明确表态表明态度。
服务处里，大家都等着发钱，纷纷要求王收拿到钱以后要请客，服务处几十口子一个不落，吃济南市最好的饭店，喝最好的酒！六十八万元，对于一个月工资几百元的群体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天文数字。等处长回到处里把厂里的决定一宣布，一片哗然。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干脆拍了桌子。最后大家都看王收的态度，表示只要王收想怎么做，一起响应。王收却不在乎，放下正看着的书说：这些工作都是应该干的，上班不就是这样吗，总得干事情，不干这个干那个；奖金的事领导看着办。大家看王收如是说，更是气愤，有骂他窝囊废的，有说他有野心想提拔的；最后大家一起怪罪都是因为王收应得奖金太多，致使大家都没拿到钱。这以后大家的工作状态完全变了样，有的领了任务后直接回家睡觉去了；有的干脆连任务也不领，直接表态要不来；还有的干脆不来上班了，十天八天的见不到人影。只有王收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想方设法查资料，千方百计要欠款……
催款工作是艰辛的，但王收也能苦中寻乐。比如王收三次上佳木斯一家矿山机械厂催要一百六十万元欠款，历经百般周折，跑到厂长家里，甚至找到佳木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最后对方先给了六十万，并答应另一百万一月后还款。一月后，时值夏天，王收与对方联系好可以去取支票了，处长让刚调入服务部的胡山与王收一起去。大家为王收抱不平，说该拿钱了叫胡山一起去，是给胡山挣功劳。王收倒不在乎，说正好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