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季一惊,好像真听到那熟悉的衣袍散地之音,随即吓得转身就又飘走了。
屋里头因了刚彻底离开凳椅,华贵长袍不小心卷了地的幽冥也一愣,祝傥也跟着一怔,随即俩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刚外头有人?」
只不过幽冥刚刚分神,祝傥刚刚准备承受幽冥给他的堕魔洗礼,於是一时间俩人都没太注意。
幽冥此刻更是忽然顿生疲倦之意,挥挥手道,「我知你对他的心意,可还是再等等吧……你现在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
祝傥却道,「可我若是再不揽过此事,又怕您去为难了他。」
说着拼着身上余痛,虔诚的跪在冥主身前,他声色淡然,好似早就将这一切看透,「先前曾想过与你一斗,能把他带走……如今得知当初种种都是您心知肚明,却宁肯看着我们两人胡闹,我祝傥便知道,这辈子可能糊弄得过天帝,糊弄得了北烛帝君,可是独独糊弄不过您。」
「诡寒冰镜那时,我便该想到,冥主您是个心里头没欲的人了,所以心里敞亮,将甚么都看的明白。」
「我祝傥却有执念,他幽季亦有欲望,虽说为仙,却摘不净心里头这丁点东西。只要有这东西,这辈子也无法逃脱您的手掌心啦。」
「我知道您一直想逼着幽季就范,入您鬼族,其实说起驱使他,恐怕还是护着他的成分多,要是没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您下不来台不是?如今,您就不能再慈悲一回,将我俩视作一个整体,我和他,谁堕魔不是堕?他若是不肯……就求您成全我吧……二者之间有其一,总之我留在这里,肯定也会想法子叫他留下的。」
「再说了,别的方面可能比不过您,但是比起怎么叫幽季听话来说,我却肯定比您做得好。」
「噢?何以见得?」幽冥倒是有了点兴趣——确实,祝傥说的没错,看似他俩谁入魔都行,只要有一个,另一个必定也得留下。
可他一直心心念念着想叫幽季入魔,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他的弟弟,他想看他低头服软。同时,确实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护着他的理由。
臣服于鬼族,摘干净你那甚么真神之血,跟天界再无瓜葛,那你纵使是在我这里闹翻了天,我也能容忍你。可你若仍旧是个天上的帝君,我凭甚么叫你在我冥府放肆,即使真惯着你这么胡闹了,那冥府之中的其他鬼魅,又如何看待我?于己谋私,于彼不公?这自然是不行的……他是冥府之主,就必定得作表率,行事要有准则方能服众。
当然了,有祝傥加盟自然也是不错——他是个得力干将,十分有才,幽冥欣赏。
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弟弟。
祝傥又回话,「毕竟您和他心气都高,估计吵起来也都是谁都不愿先服软的。我不一样,我更擅长低头啊,本身……本身喜欢上帝君……就知道自己将来只有低头的份儿了,可是没关系……我愿意……所以,幽季那性子,有时候就是话赶话说冲了,他是不会低头的,心里也不见得没有悔,您稍微软一软,他其实也就不好意再说甚么了。可您也低不得这个头,於是关系就这么一直僵着。我没关系的……我能哄着他……所以有些话换个方式跟他说说,他就能听得进去了。」
幽冥又笑,末了好脾气道,「也就你了。」
见他转身要走,祝傥又慌,「冥主还是不肯指引我堕魔吗?」
「再缓几天吧,我想把这事跟幽季说说,看他能不能回心转意,不然总觉得,你这亏吃的有点大,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头过意不去。所以……我也想帮你点忙。」
祝傥不解,抬了头去望他。
只见一抹黑雾顿散,唯他那幽幽的笑意好似还绽在眼前。
过意不去?
你过意的去我就不自在了!
因此听着幽冥跟自己再度提了要堕魔这件事,幽季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幽冥也懒得跟他算账,「你当初骗我你会入鬼族让我别攻天界我就信了你的,现今更是抵死不认账,如今祝傥想帮你抵这个过,你也不考虑考虑,他现在身上负伤正重,又要此时入魔,便不怕他再一度殒命?」
「那,那你就不会等等……等他好了再说。」
「呵,我可不等这个,我是想看他表忠心的。天界上一只『忠心』的走狗,为了你就入了我冥府,我倒还要掂量掂量,他莫不是天界派下来的奸细,摸透我这里门路。毕竟你们天界残兵败将一大堆,正面交锋怕是敌不过,这种鬼把戏嚒,倒还可以是想想的。」
幽季听得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道,「也就你这种打小心术不正的玩意才会胡乱猜忌别人。也亏你想的出来。」
言罢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我不待见你。祝傥爱堕魔就让他堕去,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没得甚么关系。」
「他可是代你堕魔的。」
「我可没叫他代我堕魔。我跟他本身也没甚么关系。」
幽冥一笑,「好,那你可记着今时今日这些话。明天我会给他导念,指引他入魔。」
——因为不是在自己失控的情况下,堕魔是很难的,一般得有个外界巨大的诱因才可以,如果没这些,那就要靠着冥主自身强烈的鬼气指引,也可以领修为强者自甘堕落。
夜里头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未曾辗转难眠。
心想着,他刚承受那反噬之痛才过了几天,眼见着又要堕魔了?
那还撑得过去吗?万一撑不过呢?
又念着,苏管也曾来求过自己——这事明显着是冥主有意刁难,其实只要自己肯点头,现下身体健康法力无边,区区个堕魔而已,还怕中途出甚么意外嚒?不会有的。
只是祝傥现在的情况不大一样。
他幽季也能想到,幽冥非卡着此刻来胁迫他入鬼族是为何,当然,转念寻思寻思,也有可能是他俩联手想演个苦肉计,骗自己堕魔呢?
欸,话说回来,自己当初曾是说过甚么愿永生为他效力,来换取天界不受冥邪侵扰。
可自己说了就不能反悔嚒?
他幽冥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他说过一句真话了?
想着这些事也来气,心说又为甚么要听他的?
於是隐隐约约起的还是自己入魔,别看祝傥受苦了的念头也渐渐消下了。
相比于幽季这边的辗转难安。
祝傥那边则淡定从容很多,当然,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人都不淡定。
他耐心的听着幽冥一遍遍给他讲解着明天引导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种种意外的情况,一脸认真肃严。
可除开幽冥和祝傥,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替他扼腕。
——幽季哪里是有丁点喜欢他的样子。
都这时候了,未曾前来同幽冥低头不说,看都不曾看望祝傥一眼。
就不怕这一眼是最后一眼了?
待得幽冥讲完自己站到院廊里发呆了,苏管趁机钻回房间,手点着祝傥道,「你啊你!」
祝傥轻笑,「早就料到这招逼他也不能,倒是冥主还抱了点侥幸。」
心下却也不由得一泄气。
原来……自己用情之深之真,真的可笑至如此地步。
不过……还有最后一招。
祝傥堕魔那时候九幽阎罗殿内皆是飓风嚎哀,卷起飞沙走石一片狂烈,十分骇人的疯狂拍打着整个幽冥界。
无数魑魅魍魉也从地底悉数皆出,好似在欢迎也在祈祷这另一位术法十分高强的『有志之士』平安加入他们这无底魔窟。
幽季起先在屋里头坐的还比较淡定。
後来被窗外那一片诡异的景象给吓得就有点坐不住了。
说白了这都还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父王一撒手走了不久之后,他还没从他这个心思可怕的哥哥手里头逃脱,有时候不好好听他的话修炼术法,基本就要被他扔小黑屋子里关几天,没饭吃没乐子寻就算了,往往还有些长得奇丑无比面貌骇人的吊死鬼饿死鬼之类擦身而过。
按理说他身上有真神之气,他们该畏惧自己身上这点气息的。
可谁让他和幽冥身上的气息太像了,他们知道自己的主也有这种气息,所以并不害怕。
他们不害怕,不代表自己受得了这异常友好的打招呼方式。
更何况他向来就是看不起下界邪祟的,更何提这些魑魅魍魉。
故而此刻真想夺门而出。
可是夺门而出那景象就该更骇人,更身临其境了。
因此又只好默默的御起一部分法力做好结界,伪装出一副淡定喝茶稳坐阵中的假象。
这凄厉的不知是嚎声还是欢迎声持续了能有大半夜,尔后戛然而止。
幽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寂静给吓到了,手中茶杯一个没拿稳,落在了地上,滴溜溜的绕着脚边滚了一圈,洒了一地惨淡清辉不说,迎月看去,连那空空的杯盏都好似特别凄凉。
一瞬间有点懵,下意识不受控制的就准备拈决掐算祝傥那边的情况。
等着刚拈了一个手势又硬生生抬过另一只手打断,心说魔障了你是?他死了才好,或者……或者他忘了自己也好,毕竟堕魔过程中常有此类差错,他如今身上负伤严重,此刻还要为了向幽冥主表忠心、趁选此时自甘堕落……那还真是……
总之,总之,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
又强行在心里头重复了几遍,他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门口,好似稍微离那位置近点,就能稍微不用这么惊慌了。
这寂静持续了能有小半柱香的时间。
幽季都不知自己何时手心里冒出汗来,也恐是刚才那茶渍,自己没有那个心情注意到。正当他又眼神空滞的盯向桌脚茶杯时,众鬼哀嚎之声又一瞬乍起。
痴痴呆呆的走回桌边,拂过身下小凳坐稳妥了,他一声大气都不敢出的想着:
这是……挺过去了吧?
嗯,是挺过去了。
不过人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