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屋后,小妮子坐在两分自留地畦上,许卫东挨着她坐,两人皆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庄稼人们顶着草帽弯腰在地里锄草,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吱声。
小妮子想了想,还是先开了口,“东子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帮我,你看到我家的情况了吧,三间土坯房,家里养鸡养猪,还有我脚下的两分自留地,这就是我的生活,你帮我一时,能帮我一世吗?”
许卫东扭看着小妮子的侧脸,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忸怩,没有自卑,许卫东笑了,对小妮子道,“你跟我结婚,我就能照顾你一世。”
闻言,小妮子瞪大了眼,有片刻的难以置信,随即道,“东子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许卫东敛了笑,脸上带了郑重之色,“我开玩笑也不会拿这个开,我是认真的,你跟我结婚,我带你去上海,保你后半生无忧。”
小妮子慢慢回味了过来,脸上染了红,牙齿紧咬住下唇,两手捏着裤缝站了起来,“比起黄粱美梦,足履实地更能让我安心。”
丢下这句,一溜烟跑回了家,徒留许卫东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草,独自坐了许久才离开。
许卫东说要跟她结婚的话,对小妮子来说,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脑子嗡嗡响,好半天才回味过来,想着两人以往种种,多少能明白些了,如果许卫东对她没意思,犯不着上赶着在她面前转悠,还大老远跑过来跟她说这事
一时小妮子又是怅然又是庆幸,怅然的是还没开始的恋情就这么被埋在了地里,庆幸的是她没被眼下诱人的条件迷惑住。
吃惯窝窝头的人,让她突然大鱼大肉,固然会被人羡慕,但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个福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入了夏,天气越发炎热,秀春挺着大肚子,热得不行了,差点没把电风扇抱在怀里吹,前几天去医院产检了一次,说小娃头已经入了骨盆,要不了多久就会生产。
因为是二胎,秀春有经验了许多,该准备的东西早就准备齐全,就等着小娃赶紧出生,她快累得不行了,腰部负重太大,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腿也肿得厉害,陈学功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按摩腿脚。
“脚趾甲长了。”陈学功从抽屉里翻出剪子,对着台灯给秀春修脚趾甲。
秀春打了个哈欠,翘着脚道,“苗苗哥,万一这胎又是个儿子怎么办。”
陈学功忙道,“可别,旦旦已经够烦人了,再来个儿子,我先离家出走。”
秀春不赞同,“哪有,旦旦明明很乖,你看自己都把自己给拍睡着了,多省心。”
陈学功伸头往小床上一看,可不就是,小人明明已经睡着了,一只小手还在拍自己肚皮,真是要多乖有多乖。
这么看,陈学功又觉得,儿子也不错啊。
不管儿子还是闺女,到日子了总得要生,这天半夜,秀春肚子开始疼了起来,一阵一阵的,到底生过一胎,心里知道就这个疼法起码得明天早上甚至中午才能正儿八经生,动了动身子,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摸到厨房给自己下了大碗面条,还打了两个鸡蛋。
陈学功睡得不实,迷迷糊糊中摸摸床里面,没摸到媳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听见外边有动静,出了去。
秀春打了手电筒,趴在圆桌上吃面条呢,瞧见陈学功出来,咽了嘴里的面条,不慌不忙道,“苗苗哥,我好像要生了”
阵痛越来越密集,照这个情况,好像撑不到明早就得生。
乒乒乓乓一阵折腾,除了还在熟睡中的旦旦,全家出动,把秀春连抱带扶送到了住院楼,好在晚上有值班的医生在,但人手不够,陈学功自己上阵。
秀春冷汗淋漓,“苗苗哥,你要给我接生?”
陈学功安抚她,“对,春儿你要相信我,给你接生没问题。”
秀春无语,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她姿态这么难看,她不想被他看到!
不过由不得秀春做决定了,不生也得生,疼得恨不得哭天抢地,又是咬纱布又是捏扶手的,折腾到天将亮,总算传了一阵呱呱声,秀春顿觉大松一口气,瘫软下来,生个蛋实在太难了!
自己的孩子被自己接生出来,这种感觉不是一般的奇妙,血糊糊的一团,还没有旦旦刚出生时候大,擦洗了干净,裹在小包被里,上秤称重,六斤五两,陈学功全程自己干,不假手他人。
“儿子还是闺女啊。”秀春有气无力问道。
提起这个,陈学功再忍不住笑,差点没嘚瑟起来,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奶娃到秀春产床前,笑眯眯道,“是个闺女。”
秀春又松了口气,无奈笑,“这下可算如了你的愿,先说好,以后我不生了。”
有儿有女,陈学功知足了,弯腰摸了摸秀春额头,“不生了,不生了。”
等胎盘排出,秀春被转到了病房暂住,陈学功去买早饭了,陈秋实和许淑华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轮流抱小奶娃,爱不释手。
“我孙女可真漂亮,瞧这头发眉毛多浓密多黑,小鼻子小嘴巴,将来一准跟春儿一样漂亮!”
陈秋实直搓手,想抱抱,孙子固然好,孙女闭着眼小小的一团,更惹人怜。
有了新孙女就忘了旧孙子,典型陈家人的作风!
老两口含饴弄孙的空当,梁主任他爱人怀抱旦旦找过来了,旦旦哭得鼻涕冒泡,见到爷爷奶奶还有妈妈都在,哭得更伤心了,还有什么比睡一觉起来发现全家人都不在更令人难过!
“哎呦,你们也是,赶着来生孩,至少跟我说一声,把旦旦送我家啊,可怜的小东西,一早哭得震天响,把我家老梁吓得半死,翻墙头进门把孩给抱了出来。”梁主任他爱人脑瓜子现在还在嗡嗡响。
陈秋实赶紧接过旦旦,内疚无比,“太匆忙了,把旦旦给忘了。”
旦旦还在气头上,任谁也不要,就要找妈妈,被秀春好哄歹哄了一会儿,才瘪瘪嘴歇了下来,眼里包着泪,拿眼神指控秀春抛弃他。
秀春又轻声哄了一会儿,旦旦总算把早起全家人都不在的事抛到了脑后,趴在床沿上眨着大眼睛瞅秀春,“妈妈,你怎么在医院啊。”
许淑华弯腰把小奶娃放到秀春身旁,摸摸旦旦的脑袋,笑道,“旦旦快看,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妹妹,这是妹妹。”
红彤彤的一团小人,旦旦有些被吓到,站着不敢动,仔细的盯着小奶娃瞧,秀春翘着嘴,拉拉旦旦的手,“旦旦,你摸摸妹妹。”
旦旦不敢碰,还是秀春拉了他的手摸上去,软软的。
“妹妹?”
秀春笑眯眯点头。
旦旦好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接下来哪也不去,就趴在床沿紧盯着小奶娃瞧,小奶娃张了张嘴,有点想哭的样子。
“春儿,奶水下来没有,快给喂喂。”许淑华道。
陈秋实很自觉的出了去,“我去买点菜回来。”
许淑华撵了出去,忙道,“最好再整个老母鸡,或者鱼也行,骨头也可以,排骨排骨吧”
病房里,秀春小心翼翼的把小奶娃打横抱在怀里,掀开衣裳喂她,小奶娃是饿了,闭着眼睛张口就叼住,咕咚咕咚吸个不停。
吃饱喝足,两只小手动了动,像是伸了个懒腰一样,闭着眼懒洋洋的,不哭也不闹。陈学功端了饭进来,把饭放在床头柜上,抱起他闺女过过手瘾,旦旦扒着他裤脚,奶声奶气道,“爸爸,坐下坐下,旦旦也要看~”
父子两个一个坐床沿,一个站着,盯着小奶娃看不够,秀春吃了荷包蛋,熬了一夜累得撑不住,放下碗躺下就睡。
秀春在医院住了几天,这些天人来人往,亲戚朋友来看望的也多,出院之后,陆陆续续还是有亲戚过来,说说笑笑,忙忙活活,因为小奶娃生在夏天,瓜果蔬菜最多,老家亲戚没啥好送的,大西瓜小菜瓜,还有西红柿茄子黄瓜豆角,堆在厨房里差点捂坏掉。
这天大早,小妮子又送了瓜果蔬菜过来,秀春忙道,“下回别送了,吃不完坏了可惜!”
小妮子擦擦汗,笑道,“自留地吃不完也扔在地里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家家户户都有,卖也卖不出去。”
中午留小妮子在家吃饭,旁人也没有,许淑华正好借这个机会问小妮子,“小妮啊,春儿先前应该跟你说了吧,我给你说个对象咋样,就咱家楼上,梁主任他家老大,小伙子长得精神,你应该碰见过。”
小妮子红了脸,她见过梁主任家老大,挺容易害羞的人,每回碰到她都低头快走
“大娘,我想,我想过两年再说对象,我才十七。”
不管如何,小妮子都不太想很早结婚,她爹娘养活她这么多年,前面一直在上学,也没帮家里什么忙,现在刚下学没多久就要找个人嫁了,有点太不厚道,她想多留家两年,等家里新房子盖上再说。
听小妮子这么说,许淑华也没再勉强,招呼她吃菜。
吃完饭,小妮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她没借到自行车,戴了顶草帽往家走,人还没出家属院,跟许卫东碰了个迎面。
小妮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咋说,反倒是许卫东先开了口,“来看嫂子啊。”
小妮子点头,“小奶娃长得漂亮,随了春儿姐姐。”
听小妮子这么说,许卫东挠头笑了,“我还没去看过呢,听你这么说,这娃长大了不能丑。”
一时无话,小妮子道,“那我回去了。”
人都走远了,许卫东又从后面撵了上来,脸上浮了可疑的暗红,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再问她一遍,“你真不愿意跟我去上海?”
小妮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无奈之色,对许卫东道,“东子哥,我还是那句话,足履实地我才能安心点。”
许卫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好,我懂了。小丫头,你还真是个不声不响的犟脾气,换成其他人,早就二话不说要跟我去领结婚证了!”
小妮子难得还开了个玩笑,“那是因为我没到十八岁。”
市医院大门,坐北朝南,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从此各不相干。
这一年的冬天,瑞雪兆丰年,却也冷得厉害,农历岁尾,连着几场大雪,前些天压住地里麦种的那场雪还没化尽,到了这日晚,雪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天地茫茫。
陈学功忙了一天从医院顶着风雪回来,中午做手术连饭都没吃,踩着已经及踝的雪咯吱咯吱大步走,推开门闻到一股饭菜香味时,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掸雪进了厨房,见秀春正在忙着炒菜,五个月大的菜团子乖乖躺在摇篮里,头上戴着秀春织的毛线帽,手腕上系的两个银铃随着菜团子的动作晃来晃去,发出悦耳的响声。
旦旦眼睛盯着电视机,心不在焉的晃着摇篮。
“苗苗哥,今天下班好晚,肚子饿了吧,洗手吃饭”秀春回头,就见到陈学功弯腰在摇篮前,伸手要捏菜团子的脸,哎了一声阻拦道,“你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是寒气,凉到咱家菜团子!”
陈学功忙缩回手,倒热水洗了手,等身上暖和了些,才把菜团子抱起来,逗弄咿咿呀呀的闺女。
“大娘今天打电话到局里,说她和大伯今年春节在上海过,问我们过不过去。”
下半年,陈秋实和许淑华相继接到调令,已经回了上海。
陈学功道,“雪下这么大,菜团还这么小,来回折腾别给她折腾感冒了,今年就不去了,明年菜团大点再过去,爸妈他们要是想旦旦和菜团了,就让他们回来看。”
岁尾阳历年初,巨星陨落,举国哀悼,千万人蜂拥至北京,参加元月半的追悼会,有生命去,也有生命来,旦旦和菜团子一天天长大,也可能还会有弟弟妹妹再到来,以后,他们这个小家会更加热闹。
同年十月,四人帮粉碎,长达十年的大革命至此结束,普天同庆。
次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停了十年之久的高考。
10月份,各大报纸杂志相继登刊,宣传恢复高考的消息。
秀春成天守着报纸,乍一看到此消息,简直不敢相信,反应过来之后,等不及下班回家了,立马拨通陈学功单位电话,听见那头人是陈学功的声音,激动道,“苗苗哥,高考恢复了,我也能参加高考!”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时局翻天覆地,是骡子是马,可以拉出来溜溜啦~\(≧▽≦)/~
预告下一更:晚八点~
ps:感谢两位小天使的手榴弹和地雷,么么哒,爱你们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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