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侯府的大总管蔡洲一大早就起来了,主母田氏要去中京城为闵妃贺寿,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大总管一点也不过问可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真想过问,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主母田氏是镇海公的妹妹,出身显贵,个性强硬,在家嚣张跋扈惯了,加之娘家强夫家弱,在这府里早已称王称霸,谁又敢惹她。
本来像王妃生辰,做封君的该进献什么寿礼,都是有规制可寻的,身为大总管循例准备寿礼有何不妥,偏偏她要横插一杠子,把已经拟好的寿礼单子一把扯碎,她自己重新拟了一份。你是主子,我是臣下,您爱怎么折腾是您的权力。
可是若不体恤家里的难处,张口一句我们老家,闭口一句我们齐州那边,这就让人听着难受了,你镇海公家是什么规矩,咱管不着,齐州那有什么风俗,咱也问不起,可是进了张家门,做了鸡鸣侯的夫人,您遇事总该替夫家想想吧!您一口一个我们家,我们齐州,您到底是田家女儿还是张家的夫人呢?
不过这些牢骚话,蔡洲都憋在心里,跟谁也不说,惹不得,还躲不起么,您这位当家主母都豁出去了,顾脸不顾腚,咱一个管家还有什么说的。
因此,蔡洲虽然一大早就到内府去溜达了一圈,却哼哼哈哈一句话不说,露了个脸后,就背负着双手准备回三重内自家的小院子里练养生剑去。
老妻三年前就撒手去了,耳朵根倒是清静了两天,不过一个人过也着实无聊了些。两个儿子都出息了,一个在洪州大都督帐下听差,一个在中京城军务府做承应郎。自己五十岁的人了,无欲无求,再熬个两年,向家主告老还乡去也。
事是你老张家的,身子骨是咱自个的,气谁爱生生去,为这点事生气伤身犯不着。
如此想着,蔡洲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陷入一片宁寂之中,脑海中映出一个仙女的倩影,正在演练养生剑的剑招:“一拜天地军师”“白鹤晾翅”:“回风望月”……
忽然一阵刺耳的争吵打断了蔡洲的清修,声音来自西门内侧路南的厨房小院内。
他皱了皱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才三个月不打仗,这帮子人就闲着没事干,自己个在家就掐起来了。
活该一个个上战场给“二尸傅”做人肉大包,蔡洲恶狠狠地诅咒,正要加快脚步走过去。
忽然一个嘶哑的声音钻入他耳中,是一个正处于变声阶段的少年的声音:“我老子娘都死了,家里穷的叮当响,赤脚没鞋穿,有什么还奇怪的。叔伯大爷,你们给评评理,我沐离啥时说过谎了。”
顿时就有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嚷道:“小猢狲,不要跟我装憨,我明明看到你穿了双鞋,鞋底沾着黄泥,咱府里没有泥,你这泥哪来的?你这准是夜里溜出去了,这一眨眼的功夫,你把鞋藏哪去了。”
“你大爷才藏鞋了,你不能仗着势力就欺负人,你搜,你搜,你今儿要是搜出来,我给你当儿子……叔伯大爷你们给评评理,我身上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能藏得住一双鞋子?”
“刚刚明明有的!”
蔡洲听清楚了,说话的是戚氏的声音,他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哼了声:又是这个没廉耻的女人,为了当个什么破管事,脸都丢尽了。
“你儿子才有!你丈夫才有!”沐离拖着哭腔乱嚷:“你搜,你搜,我脱光了给你搜,你有体面的都不顾体面,我没体面的还怕什么?就算闹到总管那我也不怕,有理走遍天下,我没说谎,我怕什么……”
立刻传出鹞子的断喝声:“小兔崽子,你还真脱,穿上,快穿上。”
院子里顿时传来一伙人的哄笑声。笑声过后争吵继续:
“老族叔,你要给我做主,这小子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谁说瞎话了?”
“你,你,你说瞎话了,就是你在说瞎话,你,你,就是你……”
“叫的凶有什么用,有理不在声高,有本事你来搜啊!搜到鞋子我做你儿子,搜不到,你做我儿子……”
“没天理了呀……”
蔡洲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蠢女人,还搜个屁,早他妈的让他扔到天上去了。
他正要走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低眉稍稍思量了一下,就整整衣裳往小院走去。
昨晚去内府给家主回事出来,半路上被服侍主母的吴嫂子拦住了,她央求了自己一件事,想让沐离今天跟着送寿礼的车队进趟城。
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对自己来说也就动动嘴的事。给王妃送礼,循例是能得到一点好处的,宫里会给点赏钱,府里不给赏钱,管顿酒肉是免不了的。
年轻人好动,有这么好的差事,谁不想去?沐离这小子本来就是个小混混,他岂肯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当然蔡洲乐意帮忙还有自己的一点小算盘,这可是一个讨好吴嫂子的好机会呐。老伴不在了,虽说耳根是清静了不少,可这家里没个女人还真是不行,汤水茶饭,缝缝补补都得有人做不是。因此做了两年快乐单身汉后,蔡洲咬咬牙决心再次走进婚姻的牢笼。
决心是下了,不过想找个合意的也难,府里虽说有一票孤儿寡母,瞧来瞧去每一个入眼的,年纪大点的,势力,唠叨。
太年轻吧!懵懂无知,娶回来当女儿养么,十年八载,费心**出来了,自己两腿一蹬去了,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挑来挑去,蔡洲觉得就这个吴嫂子合适,年纪说大不太大,说小也不小,结过婚,有风情,懂得为妻之道,小模样长的也入眼。这些年抚养一个脑袋有病的女儿,性子早磨圆了,这样的女人娶回来,划算!
蔡洲是瞧上了吴嫂子,可吴嫂子呢?一直对他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蔡洲虽说耐心是有,可老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好女人多少人惦记着呢?自己却没几年蹦达了,还是得主动点,趁着余威还在,得立即下手把她拿下,再晚,黄花菜都凉了。
存了这份心思,蔡洲决心帮沐离一次,哪怕和戚氏闹翻脸。
咳咳!
厨房小院门口响起了一声威严的咳嗽声。
“怎么回事?”侯府大总管威严的声音响起。
除了鹞子、戚氏和胡胖子之外,众人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即垂头屏息,悉悉索索一阵子后,站好了队列。
蔡洲虽说失势了毕竟还是侯府的大总管,神仙堆里虽比成了矮子,又岂是小鬼们能藐视的?私下里嚼嚼舌头倒也罢了,这种场面上,你跟他对着干,他办了你,你哭都没眼水。
蔡洲问了句话,发现竟没人回答,眉头不由轻轻地皱了起来。他看到了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戚氏,立即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回事,瞧瞧你,身为监察执事,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主母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丢脸?”
戚氏闻听这话,一骨碌爬起来,瞪大了两只三角斜视眼,像一个上了场准备斗架的公鸡一样,拉出一副跟蔡洲打闹一场的架势。
蔡洲额头拧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自他走进小院起,就知道费点口舌是免不了了,这戚氏仗着是主母田氏陪房丫头,自来就在府里横行霸道,对自己这个大总管早连面子上的尊重就没有了。
他闷闷地吞了口气,突然下了狠心:好!老子今天就给你点教训,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跟我斗,让你死的很难看。
决心一下,他额头上那浅浅的“川”字霎时消失无踪,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腰杆也悄悄地挺拔起来。虎死不倒威,何况爷这匹虎还健壮着呢?来,战斗吧!泼妇!
一股久违的激情又回到了蔡洲的身上,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势让戚氏冷浸浸地打了个寒颤,多年居上位养出来的威严,一旦端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管事见了这幅情景心下大安,好悬,好悬,今儿要不是蔡老大横空杀到,这事决计善了不得。虽然死无对证,这婆子要是死缠下去,早晚还是得把自己拖下水啊。
如今嘛,嘿嘿!老虎发了威,疯狗还不哼哼两声躲一边去。
想到这,胡管事也心情大好,脱口就哼起了十八摸,一模……
我呸,这个时候怎么哼这种玩意,多煞风景,不过我喜欢。
胡管事得意之余,向两个忠实的部属——癞皮狗,胖虎头丢了个眼色去,两小子会意,趁着众人不备,溜溜地往院门外窜去,老虎大战疯狗,这么好看的戏光厨房这么几个人看多浪费,得让各房各院的人都来围观一下,那才够劲呢。
两小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本着一心把事情闹大的宗旨,溜出小院撒脚丫子狂奔而去。胡管事瞧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脑子里就像敲开了开场锣,心里得意洋洋地想:人多了,事闹大了,我看你们俩怎么收场,还不乖乖地给爷斗个鱼死网破!
“好!”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脑子里的锣鼓声嘎然而止,他环顾四周,正见沐离伸长了脖子正四处打望呢。这小子面上挂着一副既恭敬又委屈的苦瓜相,暗地里两只小眼珠子溜溜乱转,也正等着好戏呢。
胡管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里哼哼地想:等过了这关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