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处几千米高的悬崖峭壁上,仿佛头顶的天空近得都触手可及,远远望去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象,人似乎与世隔绝身处在仙山之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把透明的玻璃上浸染了一层水雾。那些水珠子汇聚着往下滚落,在宛如坟墓一般的死寂中,“滴滴答答”的声响传来。鲜红的血砸在了脚下的玻璃上,很快汇成了一大滩。
傅尉衍的右手按住了胸口受伤的位置,白皙的指尖早就被鲜血浸染了,连指甲里也是猩红一片,他渐渐地站不稳了,膝盖一点点弯了下去,到后来“砰”一下跪在了玻璃上,傅尉衍宽厚的脊背佝偻着像是一个苍老的人,手指慢慢收紧抓着心口,疼痛让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低着头,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近乎扭曲的面容。
傅尉衍忽然笑了,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无比的沙哑凄然又嘲讽。在寂静的玻璃栈道中听起来很突兀,惊得几个人全都往后退了几步,傅尉衍如陷入了魔怔般自顾自地笑了很长时间,直到没有了力气痛得快要窒息了,傅尉衍眼眶中聚在一起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无声无息的,谁都没有看见这个平日里强势霸道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在哭。
傅尉衍觉得讽刺又可悲,六年前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唯一剩下的一个好兄弟不仅背叛了他,让他差点满盘皆输功亏一篑,甚至那天在医院里,楚南辰毫不犹豫地对他开下去一枪,在今天他喜欢的女人为了摆脱掉他,竟然真舍得对他下手。让他去死,他是不是遇人不淑?交错了楚南辰那个朋友,爱错了宋荣妍这个女人。吗布司亡。
傅尉衍的目光之下就是万丈悬崖。眼中流出来的湿热液体多得已经将他的下巴都浸湿了,他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看着没有底的悬崖,晕眩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往下一点点坠落了,他乏力地闭上双眼,在这一刻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他又问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没有任何的幸福和快乐可言,六年前想要Rnata,结果却失去了Rnata,六年后的今天他费尽心思成疯成魔想把宋荣妍这个女人据为己有,然而宋荣妍宁愿死也不跟他在一起,三番五次把他送上黄泉之路,他那么傻,以为今天他和宋荣妍走得是一条通往天国的阶梯,可事实结果证明,这是他傅尉衍一个人的死亡之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傅尉衍自己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的右手依旧按在胸口中枪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墨色的发线贴在了眉宇间,跟苍白如纸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傅尉衍满眼通红地看着面前的宋荣妍,失去了往日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在此时下着雨的玻璃栈道下,他看起来那么单薄羸弱,那些透明的液体从瞳孔里静静地流淌出来,蜿蜒而下滑到嘴角,傅尉衍抿唇吞下去所有的苦楚,开口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异常艰难地对宋荣妍说:“你赢了。这一枪把原本我交给你的那一部分心打得支离破碎,幸好你在我心中也没有那么重的分量,放过了你,我还不至于死了。宋荣妍你听好了,我傅尉衍从今往后不会再喜欢你了,如你所愿,我们以后两不相欠、两不相干。”
手枪掉在了脚下,宋荣妍的手臂早就重重地垂落了下去,从枪声响起后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宛如一尊雕塑品般僵硬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的反应,甚至在傅尉衍起身后对她说出这番话时,她的魂都还没有回来。
傅尉衍看了她很长时间,喉咙里的一声哽咽差点发出来,傅尉衍猝然转过身去,迈着修长的两腿一步一步往回走,他的手按在心口上,走得很慢却是极其平稳,那宽厚的脊背挺得笔直,宋荣妍像是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转头看去。
男人那抹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他身上穿着长款的黑色风衣,下摆被风吹了起来,头顶的整片天空辽阔阴云密布,雨水飘落而下,他渐渐远去的身影那么冷傲又苍凉,走在狭窄悠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玻璃栈道上,就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傅尉衍!”宋荣妍看到傅尉衍一路走过去时滴在透明玻璃上的鲜血,她终于发了疯般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浑身紧绷着的神经在一瞬间全都断裂了,宋荣妍两腿酸软,骤然间“砰”一下重重地瘫跪在了玻璃上,眼中的泪水犹如决堤的大坝汹涌不绝地淌了出来,宋荣妍抱住膝盖痛哭出声,比六年前得知尉子墨死讯后都要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傅尉衍要把她逼到这种地步?他说他因为爱她而发疯了,那么傅尉衍难道不知道他也把她逼疯了吗?
这段时间里她被关在尉家老宅那样的牢笼里,如同一个困兽般,就算歇斯底里地喊叫或是撞得头破血流,她也无法逃出去,她被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就在刚刚傅尉衍给了她一条生路,告诉她只要开下去一枪,她就能自由时,突然间她就找到了这个牢笼的出口,尤其是傅尉衍的低吼扰乱了她的神智,让她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样轰轰作响,于是她猛地用力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开下去了那一枪,等清醒过来时,傅尉衍已经因为支撑不住而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傅尉衍”宋荣妍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着,眼中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砸,一遍又一遍泣不成声地说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对傅尉衍射出去的那颗子弹好像是钉入了自己的心脏里一样,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宋荣妍的脊背弯成了虾米,用力地揪着胸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整个身子都在抽搐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去,她宁愿自己对着自己的心脏开下去一枪。
宋荣妍想不明白为什么傅尉衍那么执着,既然他对她已经疯狂了可以连性命都不顾的地步,那为什么还要左拥右抱不愿意给她一份唯一?他爱蔺韩锦也到了发疯的地步了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蔺韩锦在他心中的位置比她重要?从他的选择中就知道他还是更爱蔺韩锦,罢了,以后傅尉衍的心属于谁,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在刚刚那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了,以往那么多次她想跟他断掉,他却执着得不愿放过她,如今他终于也对她说出了从此往后两不相干,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荣姐!”安静哽咽地叫着宋荣妍,几步冲过来也跪在了玻璃上,立即伸手一把将宋荣妍抱住了,宋荣妍在她的怀里嚎嚎大哭,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着,听着让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安静再也忍不住掉下了泪,她知道宋荣妍喜欢傅尉衍,刚刚对傅尉衍开枪,宋荣妍的痛一定会被傅尉衍多出十倍。
宋荣妍哭得嗓子都哑了,到后来眼睛红肿干涩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宋荣妍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一软闭上双眸,下一秒钟就昏厥在了安静的怀里。
安静吓得面色惨白,晃着宋荣妍惊慌失措地喊道:“荣姐!”
而宋启帆压根没有时间去管宋荣妍,他早就追着傅尉衍一路走出了玻璃栈道,傅尉衍那么高傲的男人,愣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保持着姿态走过了这一百米的路程,透明的玻璃上全都是他胸口滴下来的血,在最后到了尽头时,傅尉衍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高大的身形一歪重重地栽在了地上,差点往悬崖下滚出去时,宋启帆立即上前伸手拽住了傅尉衍。
傅尉衍失去意识,闭眼陷入了昏迷之中,宋启帆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告诉何管家傅尉衍受伤了,让何管家立即安排救治,他也来不及跟何管家多说,挂断后弯身把傅尉衍背了起来,这男人实在是太重了,宋启帆走得又是山路,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栽倒,没过多久,宋启帆总算把傅尉衍交给了赶来的医护人员手中,他已经是满身大汗了。
后来傅尉衍被送去这边的医院抢救,子弹取出来后,何管家立即安排人把傅尉衍转回了市的市中心医院,傅尉衍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三夜,药监局局长被枪杀的报道很快就出来了,这件案子惊动了警察和相关部门,尤其是身为父亲的傅秉胜这个市委书记,更是勃然大怒,让人就算把整个市翻过来,也要找到杀人凶手,这三天里简直是满城风雨。
而第四天,傅尉衍在寂静的午夜病房里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刚动了一下,守在床边的傅秉胜就豁地站了起来,立即转头让何管家叫医生过来,随后傅秉胜握住了傅尉衍的手,俯身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傅尉衍,他本就通红的眼睛里泪水掉了出来,沙哑又狂喜地喊道:“尉衍”
傅尉衍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却是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泛着病态的青白色薄唇轻启,那声“爸”的称呼还没有喊出来,便又无力地闭上双眼昏厥了过去,傅秉胜被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回过头对着病房门口大吼着,“医生!叫医生过来!”
两分钟后傅尉衍被送去了急救室,何管家和傅秉胜在外面等了大半个小时,这期间何管家一直抹着眼睛里淌出来的老泪,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时,傅秉胜两步冲上去哽咽地询问情况,那医生胆战心惊地告诉市委书记傅尉衍没有大碍了,傅秉胜全身放松下来,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第五天早上八点多傅尉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有一个女人的轮廓坐在床头,她海藻般的卷发披散在纤细的肩膀上,窗外的天光洒了过来,女人看上去那么柔美婉约,傅尉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握着,于是下一秒他立即攥住了对方,死死的丝毫不愿意松开,那么害怕她会从自己的眼前突然消失,傅尉衍无力地闭上刚睁开的眸子,浓密乌黑的睫毛颤抖着,他苍白的唇边勾出了一抹笑意,满足又安心的,沙哑地呢喃她的名字,“荣妍你没走,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