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斯大人,看来我的信任对你来说分文不值。”德威特一脸寒霜,“现下刺客都能摸进城堡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谋刺领主了?”
罗奈德听着骑士海湾的小领主斥责他的下属。负责城堡戍守的本该是他的侍卫队长,那个僵着脸的暗夜精灵,但吉尔斯·阿纳尔德奉命接待高塔使者,便成了替罪羊。说来有趣,一座小小的凡人城堡里居然同时住下了暗夜精灵和血族这对死敌,看来这里的和平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吉尔斯反驳:“这可不是我的麻烦哪,伯爵大人。城堡的看守成百上千,日夜警备城门;海峡中游窜的盗匪统统沉入水底,无疑是洛朗爵士的功绩。但不论骑士还是水手,整座潮声堡里没一个人需要听我号令。”
“是我的责任。”暗夜精灵说。他的反应则让雄狮不大确定了,这孩子看起来就头脑简单,连领主的意图都摸不准……要是他孤身一人,哪怕身为高环的神秘生物也对付不了吉尔斯。他名为多尔顿·影牙,罗奈德知道那鬼地方,寸草不生,爬满蜥蜴,还有扭曲疯狂的紫色精灵族群。有时候他真奇怪一位高环的暗夜精灵居然会辅佐一个半鱼人,当然喽,凡人王国毕竟不是神秘领域,没准他的奇怪才奇怪。
领主责备地瞪了自己的侍卫队长一眼,但不是因为刺客。“你这白痴给我闭嘴。”他转向海湾总管,“那只夜莺不是从墙外飞进来的,她原本就是城堡的侍女。可见昨晚的刺杀与多尔顿没关系。阿纳尔德大人,你否认服侍使者阁下的侍女统统由你亲自挑选吗?”
吉尔斯的神情比罗奈德离开宴会时更难看:“不,大人。我尽心尽力,只希望两位尊贵的阁下得到最好的欢迎和起居照料。”
“然后你放进来一只夜莺?”
“南娜一家三代都在潮声堡为领主服务。她母亲是厨娘,父亲是马夫,祖父为城堡采购果蔬时死在海盗手里。伯爵大人,我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背叛我们。”
“也许这并非她想做的。”一个悦耳的女声说。命运女巫海伦站在门前,守卫既没有阻拦也没有上报。海湾领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凡人拥有可怕的偏见,但罗奈德觉得他的不满应该是针对当下的局面——他几乎就要将罪责扣在那血族的脑袋上了,海伦却坏了他的好事。
吉尔斯立刻抓住这个结论:“对,一定有人操纵了她。南娜是凡人,她对魔法没有丝毫抵抗力。”
“我已吩咐洛朗爵士去灯塔镇请神官仲裁。”伯爵冷冷地说。
“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这儿有命运的使者。”
“命运的使者不是来给你的失职找借口下定论的。”多尔顿说。侍卫队长似乎很恼火将海伦牵扯进凡人的争论。
说得没错。罗奈德松松领口,放下酒杯。该我表态了。“我可不在乎这小美人抱着什么目的。事实上,她的小把戏只是为我昨夜的睡前运动增添了一点乐趣。”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命运女巫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深吸口气,眼前的宝石一阵摇动。“看在奥托的份上,罗奈德叔叔,跟我到外面说说话吧。我是来找你的。夜莺的问题伯爵大人自会处理。”
他很遗憾不能继续欣赏这些人的表情。狮人并不以自身的欲望为耻,但人类总是故作矜持。不过眼下房间里没一个完整的人族,罗奈德也没什么好瞧的了。他们丢下凡人,进入涛声阵阵的城堡阳台。
“海伦,我打扰到你的休息了?”
“你的动静有点大。”女巫说,“根据响声和哭泣的位置变化,我能判断你拧掉她的匕首,然后将那可怜的女孩拖上了床。她一定是昏过去了,直至凌晨时分方才清醒。接着你便把她绑在窗外靠右侧的位置,赤裸着挂到太阳升起。”
“我一贯这样对待刺客。你一夜没睡吗?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因为我的房间就在你右边。她不小心将头发挂在了绳钩上,为此哀嚎不休。够了,我不是来跟你讨论床伴的。夜莺还是侍女随你喜欢,但确实她是后者。那是巫术。”
“巫术娃娃?”雄狮感觉不是那么美妙了,他想起在铁爪城白塔的遭遇。莫非我与巫师结了仇?
“是黑巫术。”海伦说,“没被记录在案的巫术。”她轻轻摩挲指环,“乌茜·格森没在数据库查到任何相关信息。”
“黑巫师又不是满地都是。”雄狮不大愿意承认,“你的指环可能弄错了,与另一个格森相比,你的小玩意简直是个白痴。”他一边拨弄自己的扳指。与白之使不同,罗奈德很少依靠神秘物品的辅助。他是外交部的使者,但不像统领那样拥有守护高塔及其属国的责任,因此也不用面面俱到。夜语指环的帮助微乎其微。
“没有女人喜欢听实话的,罗奈德叔叔。”女巫则承认这是事实,“维修部出了点事情,这也是没办法。既然黑巫术……”
他挥手打断了她。“曼恩在数据库找到了记录。”
“多半是凌晨时分更新的。真是凑巧。”说出巧合这个词时,女巫海伦眼前的宝石闪烁了一下。她不相信任何巧合,罗奈德知道在竖琴座女巫看来,命运是被奥托安排好的河流,既不可逆,又无法挽回。“谁记下的?”
“白之使。”雄狮说。“他在圣卡洛斯遇到了大量的巫术傀儡,反叛军首领能操纵它们。他确信这个魔法源自于死灵法师的『眠者号角』,但经过了乱七八糟的削弱和复写,早已面目全非;由于食尸者是秩序对面的邪恶生物,篡改者保留了被操纵者的生命特征,改为对火种加以影响。以魔文作为控制神秘的手段,这要不是黑巫师干的,我就到教堂去住上一百年。”
除了第一句,女巫似乎当他的赌咒是耳旁风。她的手指触向腰间,那里本来悬坠着透明的圆水晶。在白塔寻找罗玛时,它被血之预言的力量粉碎了。雄狮罗奈德只需看她的动作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你认为这是预言的一部分?”
“想想看。”命运女巫海伦的声音变得嘶哑,“如果我没有问乌茜,今天早上就不会发现刺客是黑巫术的造物。它只是一个罕见的巫术……黑巫师并非遍地都是,但在眼下的伊士曼学派巫师可不难找。你会怀疑寂静学派,就算你不这么想我也会提醒你。”
“是该责怪他们。寂静学派送来我们属国这么多巫师,高塔应该当这是一种入侵才是。”
“伊士曼王族信仰盖亚,高塔有什么借口阻止呢?”她摇摇头,“我们大错特错,从一开始就是。拒绝光辉议会,我们不需要一个陆地王国。”忽然她顿了顿,“恐怕我的态度也在他们预料之内,抱歉,罗奈德叔叔。”
哪怕成为了空境,她也还是过去那个因父亲离世而哭泣的小女孩。罗奈德怜悯地想。他的情绪一定未加掩饰,以至于落入她的眼中。女巫立刻转过身。
“我从不反对圣者大人的决策。”罗奈德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她,于是转换话题:“很高兴你能暂时抛下个人情感。伊士曼放任巫师进入国土,统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只不过现在他刚处理完圣卡洛斯的问题来不及回来,才让某些家伙钻了空子。”
要挑起高塔与巫师的战争,这点程度根本不够。虽然奥托预言伊士曼会血流成河,但眼下也是没边的事。至于刺客,多漂亮的小东西,罗奈德欣然收下享用。
“你的伤好了没有?”
海伦放松手臂。“几乎没问题了。”
那就好。“既然你认为那女孩充作刺客是出于挑拨,那么我就到铁爪城一趟。”罗奈德告诉她自己的打算,“我会当面问问夏妮亚·拉文纳斯有关黑巫术和刺客的事。据说她是近年来成为法则巫师的,没准会喜欢我这个老家伙。还有罗玛,但愿我能在路上碰见她。”
女巫思索片刻,“就这么办吧。最好用矩梯来往。嗯,你可能需要转几次穿梭站。据我所知,伊士曼的矩梯可一下走不了这么远。”她放低声音,“请小心,罗奈德叔叔。最近我已经看到太多鲜血了。”
“不会有我的吧?”
“当然没有。”
于是他离开了潮声堡,在神官对南娜的仲裁到来之前。无论她的刺杀是否出于自愿,都与罗奈德没关系。不仅是行刺,上床、亲吻、拥抱和惩罚他都完全漠不关心。说老实话,这类货色他品尝过不少,没什么新鲜的,若非昨晚的床伴实在脆弱,他甚至不会碰她。但女巫决定将她留在身边,好观察黑巫术的效果变化。
罗奈德希望她的伤势就像她说的那样已经痊愈到能够自保的地步,否则她父亲的悲剧就会在她身上重演。海伦可不是外交部的战职神秘者,他心想,圣者大人让她成为竖琴座女巫是对的。那罗玛呢?这孩子迫切地想投入她不了解的战斗,而我正坐视不理。愿希瑟和奥托保佑她,哪怕祈祷会让我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