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最诱人的地方在于书写前朝的衰败与毁灭时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品尝自己胜利的果实,全身上下都透出无可比拟的优越感。毕竟只有比前朝更好,才能将它取代。可是书写历史的人也被其他人所书写着,甜蜜的胜利果实终究会发酵成一杯苦酒。
是什么摧毁了城墙、消灭了军队,颠覆了王朝?人说,那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汉,光和六年,张让等宦官势力达到鼎盛。时中常侍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粟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宁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贵宠无比,时人称为“十常侍”,灵帝曾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于是十常侍无所忌惮,各起高宅大第,规模同于皇宫,又其父兄子弟出任州郡牧守,残害百姓,贪暴胡为,无人敢问,天下怨声四起。
巨鹿郡人张角以“太平道”传教已十余年,拥有徒众数十万,遂将徒众分为三十六方,“方”各为一部,大方统众万余人,小方统众六、七千,方各有首领。命人传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准备起义。朝廷软弱无力,地方烽火四起,百年乱世的序幕就此缓缓拉开。
今年却又大旱,土地龟裂、枯草自燃,农民们在地里没有多少收成。秋税繁重,自耕农们要么选择交粮等死,要么选择举家逃税成为流民。幸运的被大家族大地主吸收成为终生卖命的佃户或者佣工,不幸的就只能落草为寇作为贼众的炮灰。
九江县,一个寿春郡下的县城。时秋粮入库已经月余,或走或留农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聚集在附近山林里的太平道教众已经吃完了山珍野味准备下山举义,正好裹挟着他们以壮声势。这下留在土地上的农民也不得不动了起来,带着为数不多的值钱家当,一家老小汇聚到县城当中期待并不高的城墙能够给予庇护。贼众旦夕而至,城中的卫兵却没有一战之力,本该作为战兵的税吏和押运税粮的兵丁却正挥霍着所剩不多的薪金,要么瘫软在酒肆的糟酒里要么沉睡在暗娼的肚皮上。
县令陈巩返乡省亲不在任上,县尉秦枫平时就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更不是做主之人。但在县令不在的情况下,唯有县尉主持大局。秦枫令门吏将入城税提高一番,就说城中存粮不多,难以救济,还望父老乡亲投别处去,另求生路。这样一来自然可以减少一部分死不足惜的贱民,而入得城来的民众自然少不了在他的地盘上任由他予取予求了。他派出平时四倍的人手把守城门,各个刀锋雪亮、枪头闪烁着寒光,倘使想要混入城门的人看到此番阵仗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入不得城门的民众聚集在城外的射地上日夜嚎哭,正是一番人间惨状。
九江县和其他县城的结构差不多的是市都分布在北方,而北门恰好是民众聚集最多的地方。当日陆骏听闻哭声震天心下奇怪,外出看到城门处兵丁设卡门税突高不禁勃然大怒,大骂一众门吏:“若是贼兵来到,磨刀霍霍,城外老少岂有命乎?汝等同为乡亲却与邻为壑不加刀斧却等同谋财害命,此天所不顾,人所不耻之极也。”
门吏看到陆骏一副商人打扮,又十分年轻,心下轻视,摆弄手中刀枪威吓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对大爷们指手画脚,看你一副公子样貌想必家中浮财甚多,咱们军士舍身忘命要与贼人相战,不若赚得你来换些军粮兵饷是好!”说完便挺枪上来要拿陆骏。城门处民众看到仗义执言的陆骏就要被害亦是大怒,一人大喝:“李二狗你休要为虎作伥,岂不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平日我对你家老母也有不少帮衬,今日你却要恩将仇报绝我一家生路耶?”听此一言,人群中跟门吏有关系的也一同发难,将其张王李赵等几个门吏的平生过往一条条数将出来,真是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李二狗听众人唾骂,心中烦躁,手中攻势反而更急,似乎要一枪将陆骏搠出个透明窟窿才能解心头之恨。陆骏却也是练家子,体态轻盈如柳叶,身形急转似彩飘,任他刺也好,劈也好就是丝毫碰不到身子。外人看来,就像是李二狗在平转着一面白旗,无论门吏还是民众尽皆喟叹:“好俊的功夫!”又看陆骏手臂上下翻飞腰肢随之潜过横枪一扫,脚下蹬地发力狼腰瞬间直立,正捕到了二狗心烦意乱招式用老的时候。陆骏欺身抢入空门,高举的左臂如鞭子一般挥下,反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李二狗是头晕眼花身子趔趄,手中的长枪也抓不牢了。陆骏又顺着去势将枪扣在腋下,右手似铁钳一般擒住他胸口,手向下一拽,右脚向左前方奋力扫他脚踝,上下同时发力让李二狗像是个水车于空中转了两个圈子才又重重地摔到地上。民众见陆骏功夫了得又义气凌然都鼓掌称赞,却激得余下几个门吏恼羞成怒,纷纷举刀横枪要来杀陆骏。
陆骏大喝一声:“呔!鼠目寸光的家伙,岂不知今日你将乡亲们拒之门外,明日贼兵围城乡亲们自会到城头向汝等寻仇乎?”
门吏听了也着实害怕,其固知四周村落附庸太平道教者约有两千余人,原本就难守城,若是民众反戈相向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老者听了陆骏此言却是直身长谢说道:“我等乃是大汉顺民善民,虽不识字却也听说过孔圣人忠君爱国的教诲,宁可饿死在城门外也不会作乱于城门内啊。”民众听了老者的话纷纷附和,却又知在城外等到贼军来到则必死无疑,复作一片哭号。
门吏心中惭愧,放下刀枪告陆骏道:“在这里设卡收税咱们一开始也是打心底里拒绝的,但是县尉跟咱说,收了以后都有分账,没人嫌钱多,咱们便贪了这昧心财。今听闻壮士之言实乃大仁大义如醍醐灌顶,万望壮士宽恕吾等的罪过,放民众入城吧。”
陆骏点点头转身与民众道:“方才乃无知戏言尔,望众父老勿怪。今入得城来吾还得与诸位约法三章,第一:北市已经因为战乱而休止,诸位可以在北市休整等待救济而不得进入其他闾里;第二:北市财物属他人所有,请诸位爱惜之,取暖做饭所用之薪柴吾自为尔等筹措;第三:因战乱将至,城内需要戒严,不但要行宵禁还只进不出。以上三条诸位愿意遵从吗?”民众纷纷点头应允,遂入得城来。
“公子今日义举实在让我们好生钦佩,如今回去必将向县尉大人陈说厉害,四门其开,纳百姓入城避难。”门吏张冲对陆骏点头哈腰说道,“如今这二狗受了您一顿拳脚眼看是难以活命了,虽说他是咎由自取,但是跟咱们也算是一场同僚,还望能够搭他回去,尽尽人事。”陆骏点头应允,随他去了。
民众当中走来一位老者,算是十里八乡中有名的长老,只见他头发花白面容惨淡,却在眼神中有抹狡黠的光辉。他拉住即将转身离去的陆骏说道:“恩公且慢行,我瞧张冲那厮带走李二狗只是为了在秦县尉那里有个推脱,只说你杀了门吏强行放我等进城就可以摘除自己身上的关系。如今恩公放了他们离去,想必秦县尉很快就要来找麻烦。”
“多谢长者费心了,吾自有计较。”陆骏言罢做了个揖转身回家去了。老者却不放心,从人群中招呼些平日里热心肠懂事理的精壮汉子暗地里随陆骏而去。眼看陆骏就要走出北市的范围,一众人等心下纠结方才与恩公约法三章,如今就要违章而行了么?
“若是恩公有失,则悔之晚矣。宁做不信之人,难为不义之事。”老者感叹,众人闻言皆道:“任凭长老吩咐。”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一彪人马,一身白色短打、头系绿巾、精神抖擞。为首一人说道:“多谢诸位关心,我家公子与大家约定留在北市乃有深意,若是大家随同而去反倒不美了。”
老者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到了,想不到那位公子身后还有如此精悍的家人。“此县县尉乃是一恶霸,平时依仗自身勇力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民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恩公开罪与他,他定会亲点衙役前去抓捕,恐对恩公不利啊。”
“长者且宽心,公子有我等舍命相保,就算是在黄巾阵里走上七八个来回也掉不了一根寒毛,又岂惧一小小县尉。”那为首之人说完,便扬手示意众人可以请回了。
长者见那青年神色倨傲自恃甚高,心下期待他真有自己所说的本事才好。最后问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恩公又到底是何方高人呢?”
“长者容秉,在下乃是公子的家人,早已舍弃本来名姓,如今人称闻意小四哥是也。”说着朝众人做了个团团揖,身后人马听他说小四哥皆是面露笑色。“我家公子既然没有告知身份,那我做下人的也不敢自作主张,毕竟杀人也是一条罪过,越少人知道越好。”
长者听闻竟无言以对,只在心中感叹遇到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