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崔二玲从娘家跑出来,七拐八拐的一口气跑进自家大门儿,她心跳的发狂。当她孤零零的立在当院,望着静悄悄的院子,她的心稍稍有了点儿平静,欲要进屋的步子缓慢了下来。
婆婆的屋子里亮着灯,有人影在晃动。堂屋门开了,走出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小声的边走边叽咕,似乎在争执着一些事情,崔二玲的心又揪紧了,就着屋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她看到了丈夫夹在两个警察中间,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闪开!干什么?你这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其中一个民警挡在了崔二玲的面前神色俱厉地说。
“他是我男人。”崔二玲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刘玉军立刻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她完全看不清自己丈夫的面孔,她的耳膜在嗡嗡作响,刚才警察严厉喝斥的话震昏了她头脑。
“他犯了法。”另一个警察舒缓着语气说。
“你们要抓抓我吧,我替我儿坐牢去,我的儿呀······”马桂莲挣脱了刘村长的拉扯,跌撞着步子从屋里追了出来,刘满紧跟其后骂骂咧咧。
“周所长,你看能不能叫他们小两口说几句话?”刘村长在一旁说。
周所长顿了顿,很理解女人似的说:“好吧,但你不再让他母亲哭嚷着纠缠耍泼了。”
刘村长推了一下崔二玲,便急急的去劝马桂莲。崔二玲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没了力气,浑身发冷,像掉进冰窟窿一样。
“站住!你不许给老娘跟哪个丧门星说一句话,你还嫌她害的你不够苦?呸!我们老刘家哪辈子欠你的,叫你找上门来祸害人?”马桂莲扯着尖利的嗓门哭喊,在刘村长拦住她的一刻,她的双手架在刘村长的双肩上直直的向外伸着。刘玉军结结实实被冻住了双脚。
“行啦,家务事儿你们回家议去,既然你两个人没什么话,我们就先把人带走了,日后你可以到看守所看望他。”周所长说完便同另一个民警拥着刘玉军出了大院。后面的人紧跟了出来,跌跌撞撞,还夹杂着稀稀拉拉的哭声。
警车上的警灯一路闪烁着出了村子,崔二玲看着那点闪烁的亮光消失后,心碎了,委屈的哭了起来。她虽不知丈夫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但他们的日子并没到了偷人抢人的地步。丈夫这一进去,她又得忍受多少磨难,想想都后怕。马桂莲跟出大门外没几步就摔到在了地上,被丈夫和刘村长扶了回去。
“二姐姐,你还哭他个啥?刚才那老娘婆是咋骂你的?”凤萍扶着二玲的一只胳膊满肚子的怒气。
二玲摇起了头,伤心的哭声,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刘家的事情。“凤萍,二姐啥都知道,玉军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妈也是心里难过,免不得拿我出出气,这个时候我就不能再在她心上戳刀子了,她受不了,女人都命苦。”
“二姐,你倒是想得开。她那样儿对你就不是在你心里戳刀子?你知道心疼他们,有谁知道你心里的苦水。”凤萍搀着崔二玲的胳膊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抖颤,两个人相拥着往家走。
到了家门前,正碰上马桂莲急急忙忙地给大门儿上锁。“唉!我们还没进呢,你咋倒锁上门儿啦?”凤萍双手抓住铁栏杆儿使劲晃动大门。
“妈,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能不叫我回家呀!您把门儿开开,让我进去。”
“滚!哪儿是你的家?丧门星,你叫我那老实巴交的儿子无缘由的坐了牢,还有脸回这个家?滚!滚得远远的。”马桂莲站在大门里面叫骂。
“妈,你不叫我进去,天这么黑,你叫我去哪儿?”崔二玲几乎是在哭诉。
“结婚都几年啦,连个一男半女都不会生,现在又把丈夫害进坐牢房,你娘家闹得家破人亡还嫌不够啊?还要闹得我们个家破人亡啊?你是妲姬女转世呀?还是狐狸精投胎呀?”马桂莲嘟嘟囔囔的转身向着亮灯的屋里走去,任凭崔二玲怎样呼喊。
凤萍还是个孩子,抓住铁栅栏大门气急败坏的晃动,叮当乱响的声音使得漆黑的冷夜越发惊悚。崔二玲看着婆婆渐走渐远的黑影,狠心的在铁门上踹了一脚,这一刻她的思想完完全全改变了。她是想做个孝顺儿媳妇的,可公婆偏让她做不成,做不成就做不成,对也是错,好也是坏,与其做忍气吞声的绵羊倒不如做昂首挺胸的公鸡。崔二玲突然变得冷漠起来,声音冷冰冰地说:“凤萍,我们走!”
没等凤萍完全反应过来,崔二玲已转身愤愤的离开了与婆婆朝夕共处了六年的地方。她的步子很急,并且在心里默念:“好马不吃回头草,咱们走着瞧。”
一个人在被逼无望的时候,总是先想着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可是崔二玲并没有去想自己的以后,而是想着刘玉军今后的牢狱生涯,犯人们会不会打他?饭菜吃不吃得消?一向娇生惯养的他如何熬过这段铁窗生活?
凤萍追上来攥住她的一只冰凉的手时,感觉到二姐姐单薄瘦弱的身体颤抖厉害。“二姐姐,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嫁给她家这个花花公子。人世间‘十毒’他占齐全啦!”凤萍带着孩子般的怨气说。
“十毒?”噤若寒蝉的二玲从嗓子里抖出这个没头没脑的字眼来,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嗯。吃喝嫖赌抽,肯蒙拐骗偷。”凤萍嘴快,一口气连说了十个动词,把崔二玲一下子砸蒙了,她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起了村子里出了名的媒婆‘二老美’。
‘二老美’是村里的粉人,快五十岁的人了,常把自己的面孔描摹得像个唱戏的演员,脸颊不知扑了多厚的粉,说话时直掉粉渣渣。她身上长喷着怪味儿的香水,在街上与人擦身而过,总叫男人们觉得晕晕乎乎,有股飘飘欲仙的样子。她的一对眼睛好特别,不大不小很合适五官的比例,只是眼珠上总遮挡着一层雾蒙蒙的膜,村里人都说她是美国人的后代。
‘二老美’把丰韵的屁股扭进崔占海家的那天,大兰子像被点住了笑穴,乐的合不拢嘴。她是来给二东来提亲的,她的两片红唇把姑娘家的千好万好说得天花乱坠,说的大兰子把近视镜耷拉在鼻头上直点头,并且心满意足的应下了这门上门的亲事。从此也就改变了崔二玲的人生轨迹。
二东盖新房的时候,由于家里把钱都堵在了新媳妇带来的饥荒上,大玲那头一时半会又筹不出钱来,碌碡拉上了半坡,大兰子不能让村里人看了笑话。于是她又和‘二老美’商量要将二玲许配给刘玉军,‘二老美’难得这一箭双雕的美差,谁知刘玉军早就对崔二玲的美色垂涎三尺,没几个来回‘二老美’就撮合成了这桩婚姻。
当时二玲死活不答应,哭着闹着也要像姐姐那样离开这个家,可后来看着弟弟整天闷闷不乐。心想,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自己是个弱女子,比不了姐姐身上那股特有的霸气劲儿。
尊老爱幼的传统礼教和爹娘苦口婆心的劝解,使得她常常在一些人或事儿上总怀有恻隐之心,她不是强者,自然也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她见不得可怜之人,仿佛可天普下的可怜人都能同她牵扯上丝缕关系,为了弟弟,她只好同意了这门婚事。想到这儿,崔二玲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望着那冷冰冰的寒星,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想不到她当年牺牲的青春年华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眼里淌出了两行滚烫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