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占海倒剪着双手,将一张憔悴的黄脸膛擩进来后,看着两个年轻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呵呵一乐。他没有要动怒的神色,看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像在审视,黄明玉和二玲脸红到了脖子上。
虚弱的身体支持他站立不了多久,便并肩挨着女儿坐在了床上。二玲红着脸嘟囔:“爹,你咋来了呢。”黄明玉仍旧趿拉着鞋动了动僵立的身体,遇到崔占海干眼里的冷峻时,他的目光无处躲藏,极短极羞涩地叫了一声:“叔。”
崔占海微笑着点了点下头,继而又保持着那慈祥的微笑将脸转向了女儿,疼爱地说:“怎么?这儿--许你能来?我来不得啊?我隔三差五都要来跟明玉下棋的,你爹就这点爱好你也要剥夺啊?”
“爹--你当着明玉哥的面说什么呢?”二玲的脸更红了,还高兴的扭了下腰,她怕父亲道出些使她更尴尬的事情来。二玲是个心特别细的女人,父亲的抬头架势,她能看得明白,父亲早已知道她心里喜欢黄明玉,可就是不直接问她,而是总在关键地步点拨两句,好像在鼓励她不要轻易放过什么。
“来的,哪能来不得的呢?”黄明玉红着脸说。
“哦--爹,你在跟踪我!那我们说的话你也一定听到了?”崔二玲用手指头点着父亲恍然大悟,蛮有几分调皮地嚷嚷,脸部的红晕早被多余调皮的嬉笑挤掉了。
“哎呀--这孩子话说的,把你爹看成啥人啦?”崔占海笑呵呵的反驳,脸上的笑容已经证实了女儿的问话。
“爹,你不光跟踪我,你还偷听我们说话,你是成心出你女儿的洋相。”二玲把父亲的一条胳膊摇来晃去,调皮的眼睛盯在父亲脸上,撒娇道。
“没······没有。崔占海否定着女儿,然后又将脸冲着黄明玉笑嘻嘻的说:“来,时间还早,不到浇菜的时候,咱爷俩杀他两盘?”
“又要车马炮,烦死啦!”崔二玲表面上有点不高兴,可她心里知道父亲最疼她,但还是极不情愿的让车马炮占了她和黄明玉的美好时光。崔占海有这样的要求,黄明玉就不能拒绝,看着二玲还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挤了挤眼睛。二玲挪着身体离开床坐到旁边一个三条腿的小圆凳上。
黄明玉把棋盘铺在了床上,两人对坐在了一起,低头去摆棋子。棋局摆好后,崔占海扭头看着一旁还不大高兴女儿安慰着说:“瞧那小气的,让黄明玉陪我下盘棋你还撅嘴?嫌烦,回家剁饺馅包饺子去,做好了给我们送过来,今天晚饭我也在这里吃。怎么样,这回总该笑一笑了吧!”他从小看惯了二玲的笑脸,如果见到二玲不高兴,他心里很不好受。
“真的?爹。你也要在这里吃?”二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有点手舞足蹈了。
“嗯。”崔占海低头应了女儿一声,眼见黄明玉开了个当头炮,他随手把马跳了出去。这是这些天来两人立下的规矩,他说黄明玉是个臭棋手,总先让他走第一步。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使得黄明玉渐渐的也喜欢上了这个干巴老头,以前他总觉得他很窝囊,处处受着大兰子的气。现在看来他并不窝囊,而是在处处让着大兰子。一个男人甘心情愿听从妻子的摆布,可想而知他对大兰子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
通过闲聊黄明玉感觉老人不仅性格开朗,而且胸襟也开阔。下棋他处处让着自己,给蔬菜喷洒农药浇水时,他总是寸步不离自己身边,有的时候两人也坐在田间地头说些邻里关系,他失子的心痛,也许在这里找到了一线安抚与慰籍。
他冲女儿摆了摆手,意要赶女儿离开,他不忍心看女儿愁眉不展的样子。好像女儿在场会影响他正常棋艺的发挥,他不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因此他在进攻与防守要做到步步为营。黄明玉无论棋艺上还是战术上都略输崔占海一筹,因此也是屡战屡败,可是每次又输得不甘心。崔占海每次胜了,都会喊他一声臭棋手来分享自己的荣耀,黄明玉自然也不气不恼,总是抿嘴一笑,仿佛他这个陪练做了多么称心如意的事情。
崔二玲在转身离开的一刻,把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投到黄明玉身上说:“明玉哥喜欢吃猪肉芹菜馅儿,爹你呢?”
崔占海手里正把玩着一枚棋子举棋不定,女儿的话让他皱起了眉头,瘪着黄脸膛说:“这是人家的地盘儿,你爹我做不了主。”
“那好,我去菜地里拔几根芹菜。”二玲轻声哼唱着“月亮之上······”开心地走了出去。
其实在崔占海住院那段时间,他就看明白了女儿的心事,他觉得女儿贤惠善良尊老爱幼,就应该有个好的归宿,天老爷不能没长眼睛。嫁给刘玉军虽说是妻子一手遮天操持的事情,可还是女儿太软弱了,她不同意,定然现在也走不到如此地步。
他知道这都是命,自己当年不图妻子年轻貌美,或许成不了今天的样子,那个家也落不上风霜。如果不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大玲就不会离家出走找了老男人,二玲也不可能嫁给刘玉军。如果儿子不受母亲袒护与教唆,他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棉棉也不会从小就是去了母爱。
今天二玲悄悄出门儿后,崔占海就料定女儿会到黄明玉这里来,所以也尾随其后跟了来。一路上他歇了好几次,大病初愈的身体比不得以前,因此他在跟到黄明玉菜地的时候,还是跟女儿拉开了一段距离。
崔占海借着吃饺子的事由撵走了女儿,便把一双迟疑的眼睛投到了黄明玉身上,看着举棋不定的黄明玉,他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明玉啊,你想没想过自己以后的事情?”
思考再三,黄明玉还是将一颗卒子滚了出去,他想着卒子过河的办法。没抬头,眼睛眨在棋盘上说:“以后的事情?以后什么事情?”
“跳马!”崔占海嘴里念叨着,把‘马’跳到了河沿上,意要踩掉对方欲要过河的卒子。放下棋子继续说:“傻小子,你总不能自己一辈就这么过下去吧!这--里里外外没有个人收拾可不行啊!”
黄明玉将一颗棋子攥在手里,抬了头,他明白了崔占海话里的意思,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二玲这孩子······也许你已明白了,她的心思在你身上。这谁说她现在离了婚,可不会生养孩子是个事实。叔不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叔也不知咋跟你说好,庄户人嘴笨,有些事情你也得拿个主意,我是怕二玲陷得过深,再伤了她的心。这孩子心肠软弱,撑不住打击。”
看着崔占海满是惆怅的面容,黄明玉立刻微笑着说:“叔,我知道。我不会伤害二玲妹妹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个确切的说法,但我会和二玲妹妹说清楚的。”
“这就好,这就好······。有时候你们年轻人头脑一热,会做出些傻事来。哦,当然叔是了解你的。”崔占海说完话苦笑了笑,暗黄色的干脸多少有些失望。
轰隆--轰隆--突然外面响起了雷声,动静很大。崔占海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黄明玉赤着脚跑出了屋子,仰头朝四下里瞭望。天灰蒙蒙的,想浮着一层厚重的白雾,晌午毒辣的阳光没了影踪,房子周围几颗小杨树耷拉着软蔫蔫的叶片一动不动。
“叔。天上没有一点黑云,不像要下雨啊!怎么雷声这么响?”黄明玉赤着脚又跑了回来,心里很是纳闷儿。
“没云彩?明玉,今个这雷声可是响的不大对劲儿啊。”崔占海边说边往外走,干瘦的身子有些趔趄,黄明玉又跟了出来。
“明玉,这雷声不正常,你赶紧把每畦菜的浇水口封严实了,以防待会儿雨下大了,别把蔬菜连根儿给拔了去。”
“哦!”黄明玉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趿拉着鞋顺手提起竖在门外的铁锹就朝地里走。
雷声越来越近了,响的震耳。马桂莲站在自家菜地里破口大骂:“破烂货,来菜地里扑啥,防的老天爷都不安生,遭雷劈的东西。”
黄明玉自顾低头封堵水口,由于地邻相近,马桂莲的话他还是听得很真,他知道她这是在骂谁,也知道她这又是在无事生非。至从上次因为菜地纠纷无缘由的闹了个没果,他就一直没跟她说过话。
崔占海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在细心的检查黄明玉封堵后的地方,黄明玉怕他听到马桂莲的脏话置了闲气,别冲着他高喊:“叔,你给我把工房外的工具朝屋里收收,我马上就堵完了。”崔占海扭头回去了。天上还没有云彩,震耳欲聋的雷声大作,豆子般的雨点没头没脸的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