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玲从城里回来以后,没有主动去找过黄明玉,一方面她现在是个离了婚的女人不想再在村子里闹得流言蜚语沸扬,另一方面她知道黄明玉正在建造温室大棚,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分他的心。
昨天她和二玲吵了嘴,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情,到现在没和妹妹说过一句话,她生气的脸孔有三种变化:用眼角看人,弯眉上挑,牙齿爱咬着嘴唇,这三种变化凝结着同一股力--对妹妹的愤恨。
同姐姐吵嘴的时候,二玲哭的很伤心,可事后有一想也不值得。既然姐姐不跟她说话,她就得找理由去跟姐姐开口,毕竟是一奶同胞姐妹,不能为了几句口角之争就互生怨恨不相搭理,这样未免太有点小肚鸡肠了。更何况姐姐有些话并不是全无道理,有好多现实问题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比姐姐占不了多大优势。
如果黄明玉亲口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姐姐而不是她,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全身隐退,来成全姐姐。可黄明玉现在又不愿表明态度,她自己又不情愿就此放弃,姐姐占有欲又十分强烈,她夹在中间愁肠百结。
黄明玉的一个电话,倒是让二玲有了向姐姐开口的理由,可是怎么说呢?她是该一字不落的告诉姐姐呢?还是大致把黄明玉的意图表示清楚呢?听着姐姐在屋里摔摔打打的动静,就知道她已经听出了电话那头是谁了,不告诉她,又怕姐姐以后对她的怨气更大。
正在二玲左右为难时,爹从西屋走出来看透了她的心思,冲她摇了摇头,同时向坐在西屋炕上的娘指了指,意在这事儿千万不要让娘知道。二玲刚领会了爹的意思,姐姐浓妆艳抹穿戴整洁的走出来,冲着爹一扬眉说:“不吃饭啦!有事儿先出去了。”
崔占海恼着脸没吭声,没好气地看了大玲一眼,女儿跟老男人离婚的事情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心里并没有大的落差。大玲趾高气扬地往外走,在院子里把玩耍的叶梅叫到身边,安慰了几句走出了街。
由于下了好几天的连阴雨,村里的土路到处淤积着厚厚的泥沙,人只能沿着墙根儿踩着泥泞中往来的脚印,两步一跨三步一跳地行走。大玲出了家门就给黄明玉拨电话,她倒要问问他为什么给二玲拨电话,而不给她拨。
那头电话嘟嘟了好几声,随着手里的一股震动感,传来了黄明玉的声音。大玲开门见山堵着一口气问:“还活着啊?”
“又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为什么不开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大玲还想多问几个问什么,可由于情绪过分气愤,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这几天事情多,忙晕了头,手机忘充电了。今天要举行温室大棚落成仪式,你赶快过来帮帮忙。”黄明玉在电话里说的很着急,态度也很诚恳。
忘记充电的理由,大玲从黄明玉嘴里已经听到过数次了,这样的借口她不觉得新鲜,随后她把手机的听筒放到嘴边高吼:“本姑娘没那闲功夫,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
黄明玉那边一时间没了回音,她恶狠狠地先挂了电话,咬了咬嘴唇,昨天的一场麻将她玩得很尽兴,还多赢了两百多块钱,赢不赢钱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是开心,能使她暂时忘掉所有的忧愁与痛苦。黄明玉不是不喜欢她耍麻将赌博吗?现在她就要做给他看。
赌气挂了黄明玉的电话,她便向老姑家的小超市走,路上她走得很慢。她想望着黄明玉会给她再次拨过电话来,说几句宽慰的话,能哄哄她,她立刻就会改变主意奔他而去,所有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可是黄明玉一直没给她拨过来,在进老姑的小超市后,她狠心的将手机关掉了。
二玲知道姐姐一定提前去了黄明玉哪儿,所以她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爹看到大玲堵着气走了,走近二玲身边低声说:“姐姐还生着你的气呢,到了黄明玉那头离他远着点,你姐说甚话你都不要在意,不要去顶撞她,今天的日子对黄明玉来说很重要,甭闹出不高兴来。”
“爹,这我知道。”
“那行!你赶快把家里收拾收拾,也早点儿过去吧!”
“哎!”二玲应了声欢喜地转进东屋里收拾床铺,打扫里外由于雨水弄脏的地面。
雨后的天空格外蓝,像浆洗过的蓝布。白云蠕动在蓝布上,像丝丝缕缕散开的棉花糖,轻盈洁白。深秋的微风带着一些凉意,吹在人的脸上仿佛沾了秋叶上带霜的露水,有一种钻心的冰凉感觉。
二玲领着棉棉和叶梅赶到菜地的时候,菜地的周围已经是彩旗飘飘迎风招展,房子前的空地上铺盖了一层棕红色碎沙石,门前的地方排列着三张长条桌,房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条红布做成的横幅,上面沾着八块黄纸拆成的方正斗方,书写着八个正楷大字:温室大棚落成仪式。
房子里忙进忙出的人很多,都做着仪式开始前的准备工作。黄明玉看见了二玲,跑了两步迎上来说:“怎么现在才来?大姐呢?”
“怎么?她没来?她可是比我早出的家门儿呀!”二玲愣住了。立刻松开棉棉和叶梅的手,低头嘱咐要她俩先去玩,两个孩子随后欢跳着跑了。二玲直起身,顺手撸了撸鬓角划落的长发说:“我找她去。”
“别去了,随她去吧!有些话来不及跟你细说,你赶快领她们几个到村委会张罗午饭的事情,记住每一样菜要多备,今天镇书记要来。”
二玲一对眼睛睁得溜圆,看着心急火燎的黄明玉恼恨自己不该来的太晚。她没来得急看眼前的一切,转身又喊叫上棉棉和叶梅领了村里几个年轻女人去了村委会。
镇书记这天是准时十点半赶来的,陪同他一起来的有农业局的、水利局的负责人,还有四邻五村的农村代表,他们都是大老远跑来学习经验的。黄明玉和村主任将镇书记一拨人带进温室大棚里参观,他对自己建成的温室大棚逐一向镇书记做详细的讲解,并拿出了分土取样化验的结果对照实地作了分析。
镇书记拍着黄明玉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年轻人,真想不到啊!你能搞出如此之大的温室蔬菜栽培基地,前景广阔啊!”回头他又转向村主任说:“像这样的年轻人以后得多培养呀!谁说我们农村没有人才,要我说呀!农村大有作为的青年还不少,只是我们没发现,你们可得多向黄明玉学习呀!”说着话,镇书记将炯炯有神的双眼投向跟随来学习的各个村农村青年。
几个农村青年不住地点头称赞,并向镇书记保证一定要好好学习经验,争取回村尽快建起有一定规模的经济示范区。镇书记握住黄明玉的手说:“年轻人,告诉你个好消息,镇里决定将你搞的这个项目列为全镇乡村的重点示范园。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好好干,争取让你的这个项目搞活了,走出去,从我们这个巴掌大的县城走出去。”
“好!好啊!”村主任嘴里叫着好先鼓起掌来,紧接着温室大棚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伙儿从温室大棚出来,镇书记看着外面的一切满怀深情地对跟随的人员说:“看看,多喜庆的场面。”
再次回到房前的空地上时,这里早已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镇书记和大伙儿简单的握了握手,向一家人聊天似的彼此问长问短问寒问暖了一顿。村主任走到镇书记面前说:“书记给大伙讲几句吧!”
镇书记已经同大伙儿聊的热泪盈眶,他慈祥的目光在众人面前环视了一圈说:“说两句,今天借咱们全镇重点示范园主人黄明玉的地盘儿说两句。”所有的人都激烈的鼓掌,个个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掌声过后,镇书记慢条斯理的说:“了不起啊!嗯。你们‘黄家营’了不起,出人才了,这是你们村里的骄傲。”
紧接着镇书记的话变得沉重起来,像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说:“大家都知道,今年咱们村遭了天灾,让人心疼啊!我来视察灾情的时候,也是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地的残枝败叶,让人心寒呐。大家想想,这一大片土地颗粒无收,这样的现实搁在一个还没成过家的年轻人身上是个什么样的感受,是多么大的打击。可我们这位年轻的农民小兄弟没有吓趴下,当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时,他愣愣的看着我说,要建温室大棚搞冬季蔬菜栽培。大家都清楚,我们这种北方城市,一进冬季蔬菜不但紧缺,而且价格也十分昂贵,我们正缺少这种温室大棚蔬菜改善人民生活需要,现在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要冬季蔬菜一上市,我们就算成功了。离成功之日只有一步之遥,希望大家多支持我们这位农民小兄弟,好啦!我就说这么多了。”
镇书记话音未落,周围又响起了轰鸣的掌声,掌声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渐渐沉了下去。之后村主任简单说了几句,黄明玉也谈了谈自己以后的想法,仪式举行完后,镇书记就要领着随从人员离开,黄明玉握住镇书记的手不松开,非要镇书记和众人留下来吃过中午饭再走,以感谢镇书记的扶植之恩。
村主任见镇书记要执意离开,便在旁边说:书记,我们小黄可是听说您要亲自来参加他的这个仪式,特意为您准备了这顿饭。我知道您是向来勤俭廉洁,反对吃吃喝喝的奢靡之风,可今天这顿饭您必须的吃,这既不是村里为您准备的,也不是村委会为您准备的,这完完全全是小黄的一片感恩之心啊!
镇书记看着热泪盈眶的黄明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说:“既然是小黄的一片苦心,那我们恭敬就不如从命了啊?!哈哈--。”说完笑完大家一起向着村委会的大院走去。
村委会大院里更是一番热闹景象,二玲和几个年轻的女人早已把一切准备齐了。饭局摆在村委会的大会议室里,镇书记他们一行人坐稳后,二玲她们几个女人忙进忙出的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上菜上酒,忙的不亦乐乎。
镇书记瞧着满桌满桌的酒菜说:“呵!我们小黄年纪轻轻,对交际搞伙食这一行也不外道嘛!看看,啊?哈哈--。”
“那还不得感谢镇书记的大力扶植吗?”村主任嬉笑着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哎,这个可不是我要大力扶植的呀!啊?”
大伙为镇书记幽默的话语哈哈大笑起来。
镇书记一行人像跟村里人开了个座谈会,只是喝了两杯水,抽了几颗烟,吃了几口菜,酒没喝一口,便急着要离开,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下午上班时间。众人离座出来相送,一直出了村委会大院,镇书记才上车离去。
所有人送走镇书记又回到大会议室落座才算安安稳稳吃喝起来,推杯换盏的畅饮。这一天村里人开了次大锅饭,一拨孩子吃过了,一帮妇女们接着吃,妇女们酒足饭饱离桌后,老人们上桌吃,这样轮着番折腾了一下午。
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委会大院里仍然灯火通明,人们还在稀稀拉拉的来又稀稀拉拉的回。村主任今天高兴,得到了镇书记的夸奖,喝酒破了例,酒没喝多少到先醉成了一团软泥,被村里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扶着送了回家。黄明玉为了让所有人吃好喝好,陪喝了不少酒,现在他也是身摇体晃的东倒西歪,头红的像刷了遍红漆。二玲知道他喝醉酒有喝葡萄糖针剂解酒的习惯,怕他难受,专门抽空跑了趟村医生家买了几瓶针剂揣在兜子里。
所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忙碌了一天的二玲和几个女人才上桌吃饭。黄明玉喝了二玲提前预备下的葡萄糖针剂,总算没醉趴下,现在正同二玲她们几个围在一张桌上说笑,脸红的可爱,话也显得很多。
张金娥里里外外的也忙了一天,吃过饭她还要帮着收拾锅碗瓢盆,二玲左劝右劝才把她安顿回了家。黄长海来吃饭的时候,看着哄哄吵吵的人群,他跟妻子说儿子这是疯了,草草地吃了口饭,同崔占海一起回了家。
二玲她们几个女人都在大会议室洗盘的洗盘,擦碗擦碗,扫地的扫地,各有分工。黄明玉歪歪扭扭的跟着收拾。哐啷,大会议室的白铁皮门被踹的爆响,屋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大玲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脸红的吓人,露着一种怪笑,裤子上沾着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