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大喇叭在村子里响了起来,村主任沉重而浑厚的声音像起起落落的鼓槌,敲击着每个人的心,那回荡的声音,催人泪下:“村民们,也许大伙儿都知道,我们村里崔占海的孙女棉棉,被刘满家喂养的大狼狗咬伤了,孩子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县医院要求转院治疗,如果转院就意味着要一笔数目可观的医疗费用。我知道,眼下大伙的生活虽说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谁家也还不是那么宽裕。可是这个孩子年龄还小,她的身世不用我细说大伙儿也都有目共睹。我今天之所以说这些话,意思是想要大伙儿伸手帮帮这个孩子,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还小······”
啪,村主任关掉了扩音器,仰起头望着雪白的屋顶,眼眶里含着泪花,他紧绷的脖子,喉结在蠕动,吞咽着一股股酸涩的泪水,刚才的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这样痛心的事情,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热泪盈眶,现在他像似变了个人,是那么慈善祥和,那么平易近人。
也许是刚才的话太沉重太压抑了,村主任在椅子里梳理了悲伤的情绪后,起身来到窗前,他伸手推开了两扇窗户,马上迎进一股带着夏季里沁人心脾花香的清晨气息。外面的天空瓦蓝瓦蓝,金灿灿的太阳慢慢地升高,千万道金光洒在大地上。没有了窗玻璃的阻隔,穿进屋里的阳光打在办公桌上就像一团火球,触摸上去烫手。
三人在村委会沉默的一刻,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哜哜嘈嘈的男女声。小老六抢前一步,手扶在了门框上,头和脖子伸了出去,接着嚷嚷:“来啦!真还有人来啦!”当他扭头回到屋里面向村主任和黄明玉的时候,脸上有了两种表情,惊喜的笑容让他看到了新希望,瞪大的眼睛使他有了疑惑的神色。
村主任由窗前来到门口的时候,迎进来的是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她们一进村委会就急着去翻身上的衣兜,把十块二十块的票子递到村主任面前说,“根儿,年纪大啦!挣不到钱啦!多少也是一点儿心意,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就是,这孩子太可怜啦!我拿二十。”村主任看着她们满是皱纹的脸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婆婆们都年纪大啦!这钱不在多少,可我们不能收你们的钱。”黄明玉走过来安慰。
“孩子,虽说我们几个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赶上几个这样的机会?都一个村里住着,孩子有了大难,大家伙儿帮一把不就过去啦?拿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湿润着眼眶说。
村委会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了,吵吵嚷嚷着都说要给棉棉尽这一份力。村主任只好叫小老六收钱,黄明玉记账,把一张办公桌抬到了院子里。他站在办公桌前对着围成圈儿的村民们说:村民们,在收大家钱之前,我得说清楚两件事情:第一,今天棉棉的事情让我看到了大家一颗金子般的心,几年前我们村里的人为了毛二八分钱的电费还会打个头破血流,可是现再在看看,这不能不说我们的村民素质有了很大的改变,这里我替躺在病床上的棉棉谢谢你们,替崔占海谢谢大伙儿。
村主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向着前后左右围成圈儿的村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嗨,说那干嘛?那个时候不是大家的日子都穷嘛!现在不一样啦!”“就是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围观的男人们在符合。
“这第二嘛,今天每收一笔钱,我们都要记下名字,所以请大伙还是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的来。不管以后这钱还上还不上,但老崔家他得念大伙儿的好。”村主任还要说什么,被边上的黄明玉拽了拽,他明白了黄明玉的意图,但那样的话还是没向大伙儿直接挑明。
“村主任,记那干嘛?大家都是心甘情愿掏这钱的,不用还,也不用念好,谁家还没个难坎儿。”“就是嘛!你要说真要还,那大家还不如不拿这个钱呢,你们说是吧?”此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上百个声音在齐呼,“就是嘛!”
“好!那我也不多说了,大家先排队吧!先从我开始。”村主任说完话,把一张鲜红的百元钞票递给了小老六,然后向右边的黄明玉扬了扬手,要他做好记录准备。
围成圈儿的村民们很规矩地站成了人龙,人们已经往上递钱了,小老六接了过来,村主任高声宣读名字及所捐钱数,黄明玉挥笔登记入册。全村的人几乎全来到了,比开村民大会到的人还齐全,场面宏大,气氛热烈,人们的情绪饱满。但是每个人所出的数目很少,大多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捐五十元的寥寥无几,三人进行了一半,彼此邂逅的目光又在你看我我看你,没了主意。
这时村主任念到了黄长海的名字,黄明玉冷不跌的抬起头,看到湿润着眼眶的爹立在面前,双手攥着五张百元票子递给了村主任。村主任愣住了,接过的钱没有立刻交到小老六手上,而是停住了问:“大哥,你这是?”
“救孩子的命。”黄长海抬起胳膊抹了抹眼窝,让开了身体。
“嫂子,你······”村主任还没反应过来,张金娥又泪流面地出现在他面前,只见她瑟缩着嘴唇,早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嘤嘤嗡嗡地说:“这个是我的,快救救可怜的孩子吧,救救可怜的孩子。”
看到了娘,黄明玉深深地低下了头,眼珠吧嗒吧嗒地滴在桌子上。这一刻,他想起了爹娘省吃俭用的苦寒日子,想起了自己在外摸爬滚打的那几个年头,这一切虽然远去了,但在这一刻却又历历在目。
娘把五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短胖的身体在桌前蹒跚而过,那头齐耳的花发在阳光下闪闪有光。跟着黄明丽来到桌前,把手里的五百块钱和桌上娘留下的五百块钱合在了一起,一并交到了村主任手里说:“叔,拿着,棉棉会好起来的。”她眼睛里的泪花在打转,胖脸上的凝聚着一种坚信的力量。
“老黄一家子是圣人啊,家里的日子也不宽裕,还拿这些钱出来,这人心呀—”“能跟人家比?人家儿子干那么大的事业,这点儿钱就是九牛一毛。”“那孩子就是在他家菜地里出的事儿,良心上过不去吧?!”“对!这事儿虽说是刘满家的责任,可他家也不是没一点儿责任,总得遮遮外人眼吧!”几个爱嚼舌头的女人捐了钱没走,看见黄家人的举动,她们站在一边又在小声的交头接耳。
“村主任,这是我的。”癞皮狗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像耍扑克牌钓主一样甩在桌子上,双手插进裤兜子里,打着稍息姿势的腿在桌下颤悠,并且蛮有自信的微笑。他潇洒的动作立刻引起了一旁嚼舌头女人们的注意,她们便像苍蝇嗅到了腥味儿一样,又说又笑地叮咬了过来。
“吆,癞皮狗,你小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今个这是太阳打西出面露脸啦?哈哈--”“哎,是不是又干了甚的偷鸡摸狗事情,得了几个钱儿,来张扬啦?!”“你两个说什么呢?人家癞皮狗打上次大玲的事情以后,人学乖多啦!”“啊!哈哈—你怎么知道的?”“上幼儿园了吧!他说的呀!要从零开始吗。”“哎,不对。从零开始,那也应该先从吃奶学起呀!怎么?你的**给他嘬啦?”“啊,呸,呸······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两个女人打情骂俏似的掐了起来。
癞皮狗在桌前早乐的合不拢嘴,两只眼睛在她们身上瞄上瞄下。村主任绷着脸说:“行啦!你几个去一边打闹去。癞皮狗,你一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就算了吧!”
“哎!村主任,你这是看不起我呀!好歹我也是咱村了的一个村民嘛,你不能阻止我献爱心是吧?那电视上都说啦!这是公益事业。”癞皮狗拿腔作势的反驳。
“就是嘛,难得人家癞皮狗有这份儿心呀!”“村主任,赶紧拿呀!要不癞皮狗一会后悔啦!”那两个女人又在旁边嚷嚷。
你们这些嚼老婆舌的女人,把我看得一分不值,今个倒要你们看看,我是不是说了不算数那样的人。癞皮狗说着话,又去翻自己身上的衣兜,又翻出了一张五十元钱的票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脸上依旧是自信的笑容。
“呀、呀呀—癞皮狗,你没发烧吧?”一个女人又挤过来嚷嚷。
“你才发烧呢!”癞皮狗板起脸,稀疏的双眉一挑,疲倦的眼睛瞪得溜圆
“那就是早晨起猛了。”
“癞皮狗,也难得你有这份心,那我们就收下了,先替棉棉谢谢你。”村主任把桌上的一百元钱拿了起来举在空中喊:“癞皮狗,捐一百元。黄明玉给记上。”
黄明玉正要登记入册,癞皮狗赶紧上去摁住他手里的笔,哭丧着脸说:“村主任,咋说你也得给我留顿饭钱呀,要不我这几天又得喝西北风。”
“就知道你小子在逞能,你的心意尽到了,这钱拿回去吧!”村主任冲他瞪了瞪眼睛。
“看看,癞皮狗,起猛了吧?哈哈--”女人们高声大笑着说。
癞皮狗红着脸,把收回来的两张五十元钱拽出一张来,还是硬塞给了小老六,然后将另一张揣进兜里,向女人们轻轻打了个OK的手势离开了。嚼舌头的女人也一窝蜂撵着他的身后走了。村委会的院子里静了下来,还有人在稀稀拉拉的来,稀稀拉拉的回。小老六点过手里的钱一共是一万零三百六十块钱,全村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哗啦哗啦翻了几页账单,黄明玉看着村主任无奈地摇起了头。正在这时,二玲又从医院打来电话,棉棉高烧不退,医院叫抓紧时间转院。村主任见黄明玉大变了脸色,一扭身跑进屋里打开扩音器,哇啦哇啦又在高吼刘满的名字。黄明玉几乎是在这一念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跟进屋里对正在吼叫的村主任说:“叔,你也别费这个劲啦!喊来他也筹不够。你喊彪子来一趟吧,就说村委会有人找他。”
“彪子?喊他有甚用,他虽说住在村里,可不是咱村里的村民啊。”村主任双手捂住话筒,疑惑不解的看着黄明玉。
“前些天他找过我,说县城里这两年建筑不好搞,雇用工人工资又高,他也想搞蔬菜种植业。我的意思是把他叫来,如果他还有这个想法,我愿意把我那些土地转让给他,这样棉棉转院的钱也就凑够了。”
“黄明玉,你说什么呢?不行!你那个项目可是镇书记一手扶植起来的,转给他,你不干啦?那是咱镇里的示范项目,是咱村里发家致富的龙头产业,转让给他,那算怎么回事儿?不行,不行······”村主任瞪着眼睛连连摇头反对。
“是啊。黄明玉,咱还是想别的办法吧,那可是你这两年的心血呀!”小老六在一旁打劝。
“没了土地我可以去干别的事情,如果棉棉有个三长两短,不光我们心里难受,二玲和她的爹娘会活不下去的。再说我不是还有蔬菜包装车间吗?一样地发展,一样能够带着大伙儿致富。棉棉的伤势不能再拖啦!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黄明玉说着话,流出了伤心的眼泪,他已经把棉棉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村主任慢慢放开捂在手里的话筒,看着黄明玉流泪的眼睛,他把嘴凑近了话筒,顷刻间,他浑厚响亮的声音从村委会传了出去,回荡在村子上空,在艳阳高照的蓝天下形成了一股强悍的力量。
彪子,彪子,听到广播马上来村委会一趟,这儿有人找。彪子,彪子,马上来村委会······
一遍,两遍,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