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道:
“天道皆寂,又谈何安好。”
僧人叹了口气,取出两只玉杯,借着烛火,沏了一碗清茶。
“南鸿落雁,你从前留下的清茶......可还合口罢?”
“尚好.....”
少年接过玉杯,无意中,触到了僧人递杯的手。
刹那千年,这一瞬,仿佛定格在时光的回痕。
杯中茶,倾泻而下。晶莹的水珠,仿若三千世界,滚落于铜殿。浸湿了缠绕烛台的红线,打落了明黄色的灯花。
少年闪电般的抽回双手,袖袍横展,幻如流光。
只惜,差之毫厘,却已道破天机。
“青帝,你的手.....可是道伤?”
僧人沉默了,深邃的眼睫,静静地注视在少年的脸上。
依旧是一贯的淡然,只是手上的玉杯不经意地颤抖着,溅起点点的水花。
“是。”少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一语。
他知道,正如僧人所说,要怪,便怪他们,相识太深。
本已是知根知底,争辩,又能瞒得过什么.....
“为何?”
僧人别过脸去,沉默了许久才说出短短二字,
四大皆空的咒,却镇不住,这话中的颤音。
少年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丝温暖的笑,道。
“因为......我把她......带回来了啊......”
他愣在那,无言的伫立,任由着红烛的油,在僧袍上,点上如血的梅花。
“是....玄皇?......”
“是”少年点头,取过茶炉,将两人的玉杯满上。
“她可知道......”
“不知”
微弱的灯花,在风中摇曳,只尘不染的素白经幡,在空中卷起,垂落的流苏,仿佛落下,一场无声的风雪。
许久无言,半晌,僧人才抬起头,凝望着少年的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刚出口,却又咽了回去。其人不言,自己,也懒得去追寻什么。
“你带回了她的残魂,却为道所伤,原法崩溃,与你而言,这......真的值么......”
少年轻叹了口气,眼底却露出了一份与生俱来傲然
“天道......若我只是带回了残魂,反噬又岂能伤我分毫,只是......我带回的......是她的本尊啊.....”
僧人愣了许久,方是喃喃道
“燕玄,你......这是欺天,你可知如此,与六界结下了多大的因果?”
“燃灯,你自是知我,可知,我最不畏的,便是因果,”
少年抿了一口清茶,淡然间,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再者,又何来扰乱六界之说,扰乱的,也只不过是四界罢了......”
僧人不语,自顾自的提起茶炉,倒满了少年身前的玉杯。
他知道,堂堂青帝,又怎么可能不知六界循环的道理,若说是扰了因果,又怎么可能只是扰了四界......
“六界之间,因果循环,若斩的断,又如何称之为因果,燕玄,此间事大,又岂可胡言......”
僧人饮了一口茶,忧虑道。
少年笑了,笑的很冷,冷的如同不化的坚冰。
“如果我说......我把神冥二界镇于时空之外......这,还算是扰了六界么?”
僧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说道。
“青帝......你......你可知道这可是多大的杀孽?诸神尽陨,六道崩解,至此,你可知已是世间无神?”
少年长身而起,墨发纷飞,直视着僧人的双眼。
“杀孽?难道......凡间亿万苍生的陨灭......就不是杀孽么?”
少年漠然的双眼,燃起无形的火,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哀鸿遍野的战场。
“二界诸神,将战火引入凡间,万里焦土,燃灯,难道,这就是苍生必应的劫吗?既如此,诛神,又有何过之,何论因果,吾之功过,谁人,与之评说?”
晴朗的声音,带着睥睨苍穹的意志,在铜殿里久久回荡不息,摇曳了明黄的灯火。
“青帝,你执念了......”
僧人双手合十,阵阵的梵唱响起,引动着铜殿中悬挂的经幡,投下万丈金光,恍然间,似乎有一盏青铜孤灯,散发着太古的遗风,迷蒙的,悬于殿前。
古火汇聚,凝成天地之势,若大日凌天。
他不语,只是整了整衣袍,盘膝坐下,伴着祥和的梵音,在金光下,仿佛一缕灯花,静谧,而悠远。
“是......我执念了......可是......她,就是我的执念......”
“我曾说过,我所念的,不是她一人,而是人世的苍生,”
少年叹了口气,道。
“到头来,我错了......比之天下苍生,我所念的......却唯她一人......”
僧人站起身来,梵音渐寂。
素白的僧袍,清秀的眉睫,虽是没有少年那种漠然尘世的飘逸,却有着一种普度众生的慈悲。在昏暗的铜殿中,仿佛幽谷的白莲。
“青帝,你这又是何苦,因果尽了,到头来,你还是输了……
”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万千烛火,喃喃的说道,空灵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扰动了灯花。
“我散去了神道,埋葬了自己的神朝,可是我一生,却终不负她……”
白衣对残烛,无言的情,似把时间回溯。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以无情入道,却以情证帝,成就无国统之帝君,这世上,怕也只有你一人了罢……
青帝,这,真的值得么……
你为她,诛尽天下……护她三生三世,
在她身边,却从不与她相见,而今,你却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怕是,你撑不了多久了罢……”
僧人转过身去,注视着少年的双目,道
“你还要瞒她多久……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还能守她多少年,三百年……还是三十年?
青帝,这一世,你终无法,再护她一生了……
你为她,倾尽天下,
可是,你终归,还是负了她……”
言罢,僧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澄澈如水的身影,在万千灯火中,显得是那么的寂静,却又遥远。
少年的眼角湿润了,本想抹去的泪,却滴落再身前石台上,颤抖地余音在空寂的殿中回荡。
"燃灯,你是对的,终究,我还是负了她......"
少年顿了顿,道"可是,若只是我还活着一日,我便为她撑起这一片晴空,这世上,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再伤她一次......任何人......"
平静的话语下,蕴含的,是一个誓言,
是一他愿用生命去守护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