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要离开几天。”但九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需要回亲王那儿辞职,顺带交接一下事务。”
小阿格尼丝猛然抬起头。他大踏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攥住她手腕。绿色瞳仁里有什么情绪在激烈发酵着,甚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你说什么?亲王?你前段时间都在他那里?”
但九不明所以,怔了几秒后还是如实点头:“是的。哈里森用信物帮我做了担保,我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
小阿格尼丝咬牙,表情阴晴不定。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在不受控地增大。但九感觉疼,轻嘶了一声。小阿格尼丝这才回过神,松开她的手,脸色颓败地后退。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他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最后他一路沉默着,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但九抓抓头发,苦恼地看了看小巫女。小巫女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半半我们走。”她提溜起半伦的一条腿,拖着它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口歪眼斜的半伦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它闭上眼睛,暗自祈祷自己能活着出来。
安排好古堡里的相关事务,但九就离开了恶之沼。其实也没什么什么好安排的,小巫女几乎成天泡在实验室里,棕精灵又是管家的好手,根本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只是小阿格尼丝一直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直到她走前也没出来过,这让她有一点点担心。
怀揣着这种担心,但九不由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几乎是一刻不停歇地赶到总部,在上司的协助下,很快交接好了一系列手续。同事们过来和她话别,最后是眼睛狭长的亚裔上司。
但九正在酝酿着说些客套话,上司开口了:“亲王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你的先亲哈里森也在。”
“……喔。”但九点头。亲王先不说了,哈里森是她的先亲,肯定是要见见的。毕竟他给她的那枚戒指,让她在这里获得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她得谢谢他。
半个小时后。
扑通一声。但九被扔到了总部的入口外面。她躺在地上好久都起不来。因为身上到处叫嚣的痛意,脑袋倒是很清醒的。维持着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但九瘪瘪嘴,突然哭了出来。
在亲王的办公室里,但九见到了哈里森。金发碧眼白色正装,五官像是童话故事里披荆斩棘去吻醒公主的王子。他还是老样子,漫不经心地靠在宽大的沙发里,看她进来了,嘴角挑起一抹笑。
她刚要和他说声谢谢,哈里森已经先开口了:“突然离开这里,是去找阿格尼丝了么?”
但九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是。
“哦呀呀,我高傲的小甜心,”他突然笑了,“我原本以为,他要找到你,还需要再多点时间呐。却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甘心充当恶魔的饵食么?”
“他并没有把我当做……”但九的解释戛然而止。停顿了一秒后,她有些不确定地反问:“他找过我?”
哈里森转头,向亲王递了个眼神。然后两只吸血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你离开的第二天,他就找到酒店了。当时我正在进食,他怒气冲冲地砸门,把我的食物吓坏了。我后来才想到,那时候他大概以为,躺在我身下的那个女人是你。”哈里森摊开手,“然后我们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
但九的声音有些抖:“你没有告诉他,我拿了你的戒指,去找亲王了吗?”
哈里森耸耸肩膀,咧开嘴:“没有。当然他也并不笨,后来还是找到了这里。”
但九抬起眼睛去看亲王。她的瞳仁里已经隐约泛出一丝暗红。
亲王长得白白胖胖的,戴着副小小的圆框眼镜,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去拨拇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他和哈里森一样,表情和说话语气满是无所谓:“那小子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整个总部被他毁了近半。我没跟他清算损失就不错了,怎么会告诉他你在哪。而且你还拿着哈里森的戒指。你要知道,哈里森可从没这样关照过新成员呐……”
哈里森无奈,用指尖揉了揉眉头。亲王这是在帮他说好话。用意也明显得很。不过他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心思。他开始的确对但九有点兴趣,不过这也就是一时兴起。他从来不会长久地停留在某个地方。对待女人也是一样。
亲王还在絮絮说着什么,却被一声压抑的呜咽打断。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知不知道……他找不到我,有多着急……所以才会想到用那样的办法让我回去……”但九用手背去抹不停掉下来的眼泪,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一直在怪他,怪他不来找我……原来……”
她说不下去。眼泪越抹越多。炙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心脏,针刺似的疼。
活了这么久,亲王和哈里森还是头一次看到会流泪的吸血鬼。吸血鬼是没有泪腺的,然而眼前的女孩子,泪流满面,哭到几乎不能自已。大颗透明的液体砸下来,连空气都被濡湿了几分。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惊诧。亲王从没流过泪,看到会流泪的同类也是头一遭,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但九的情绪。斟酌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呃,你现在不是回去了嘛,你们……”
“我们……”但九抬起脸,眼底还晕着湿漉漉的水气,“他已经不在了啊。因为你们的一句谎话,再也不会有我们了。”
吸血鬼的瞳仁里蔓延出大片血红色。静滞的空气突然沉重起来,巨大的压力笼罩住阴暗华丽的房间。地表没有丝毫颤动,搁在玻璃桌面上的酒杯却咯咯作响着抖了起来。
亲王和哈里森再次吃了一惊。这个女孩子转化成吸血鬼还没有多长时间。从日常的表现来看,也是弱鸡得不得了。现在却仅仅是一个情绪起伏,就能轻易扭转整个空间的气场。
而且在某一个瞬间,他们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但九记不大清自己做了什么。她好像是掀翻了办公室里那张巨大无比的长桌,又胡乱挥了两拳。期间似乎听到了一两声惨叫。然后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眼前多了很多晃动的黑影。最后她被揍得鼻青脸肿,丢了出来。
很疼。但是她哭不是因为疼。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在亲王办公室里看到过的沾着血迹的黑色羽毛。
阿格尼丝从来不说。他总是扬着眉邪气地笑。一边嘲讽她是废柴和蠢货,一边替她收拾烂摊子。嫌弃她,却又愿意陪着她去做些傻事。她想要做的,他都默默地替她做了。她要收留小巫女,他就带着她们来到恶之沼。她喜欢红色的玫瑰,他就不厌其烦地引种新花种。她想要终止契约,他就用自己的消亡,来告诉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温柔。
但九回到恶之沼,已经是两天后。
上到楼梯拐角,正好和小阿格尼丝打了个照面。在看清她脸上的伤痕后,男孩的绿瞳瞬间收缩。怕她身上也有伤所以没去碰她,表情还维持着一贯的冷漠,语气越泛出明显的怒意:“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但九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眼神。绕过他,继续上楼。她很累,想睡觉。
她躺在自己的棺材里,有一会醒了,有一会又睡着。浮浮沉沉的睡梦里,她像是又哭了。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她下意识抬手去擦,却被一只手握住了。
很温暖。
初次进入恶之沼的时候,阿格尼丝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那片浓雾。他的手也是这么温暖的。
但九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小阿格尼丝审视着她的脸,绿瞳危险地眯起。
吸血鬼的复原能力很强,但九一觉醒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大概。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整座古堡静悄悄的,连走动的脚步声都没有。她从棺材里站起来,拉开门去找其他人。
卧室里没有。实验室里也没有。
只有奄奄一息的半伦倚在墙边上。但九拿手在它眼前晃,半伦睁着无神的眼睛看了看她,又晕了过去。
古堡外面也异常的安静。空旷的沼泽地里,看不见一只妖怪的身影。只有热烈如火的红玫瑰,在微风中轻摇枝叶。
但九彻底懵圈了。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她站在空地上不知所措。直到有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但九吃了一惊,赶紧低头去看。棕精灵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肩膀,正一脸委屈地看着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