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尸毒
中间的山路,是一条官道,路两旁植有槐树,槐树耐旱,枝叶尤显葱翠;间隔一定距离,还有官设供行人临时休憩的草亭子,虽说简陋,也可遮挡一下风雨,解决路人一时之忧。
易行远远看见前方的草亭内,坐着两个人,影影绰绰的身形极似那俩官差。
憨大哥板着一张脸,双眼死死盯住进亭的易行,右手按在刀柄上,翻云覆雨的官威警戒着来人。
摆什么臭架子,在庙里可没这么威风,想到二人狼狈逃窜的丑态,易行在心里暗笑。
“生病啦”易行扫了一眼精神萎靡的朱八问道。朱八脸部潮红,斜依在憨大哥左膀上,身躯有轻微的抖动。这家伙受了风寒,引起内热。莫不是昨晚受了惊吓,才得了风寒,哎,这小身板如何干捕快,经不起一点折腾,能行?
易行不待憨大哥回话,伸手掐住朱八左手脉门,朱八抬眼看了易行一眼,也没反抗,即使反抗,哪有力气?憨大哥没有动,或许没从易行身上感应到危险,才任易行有所动作。
易行松开手,问道:“他是不是经常腹痛,腹部不适?”
“是啊,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憨大哥显然有些意外,瓮声瓮气道,话一落,又急道:“那你还不快些动手,为我猪弟诊治诊治。”
不待易行答话,已经站起,为易行腾出座位。双手扶住朱八肩膀,关切之情,自然流露。
易行本想为难一番憨大哥,看到这一幕,深受打动,念在这异性兄弟之情的分上,值得自己义不容辞。
易行取出针匣,拈出一根银针。
“嗨,郎中,你这是要用针扎治?不用药物?”
“他这病是外感六淫、禀赋不足、情志失调等因素交杂,导致气机紊乱、升降失常、肝郁血虚、脾失健运所致,实为肝脾二脏之病也。我需要为其疏通经络,调顺气机,疏肝解郁,健脾和营,才是治本之良方。至于药物,是辅助的治疗手段。”
易行此一番道理说的头头是道,理据充分,听的憨大哥不住点头,心中疑虑全部打消干净,催足易行赶快治疗。
易行扒开朱八的上衣,露出胸肌,肌肤殷红滚烫,明显是得了很重的风热感冒。风热感冒是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所致,与风寒感冒有本质差别。如不及时采取医治措施,生命就有危险。
易行轻轻拨弄银针,缓缓刺入朱八的穴道之中。
娴熟的手法,准确的认穴,沉稳的气度,憨大哥恍惚面对一位沉浸医道多年的杏林名宿,哪是初出道的少年郎中?
针尖上绿气浮现,虽是一点,微不可见,澎湃的生气涵藏,不是物质理念可以理解,这与费长房的壶中日月长的道理一样,玄玄不可言说。
绿气在易行的神识指引下,在朱八的经络中游走,疏通调顺气机,驱邪扶正,激发朱八本身的机能,恢复受到外邪抑制的自我调节机制。
常人的经络由婴儿时期的畅通,渐为后天污染,萎缩闭合,丢失先天的固有卫护功能,故身躯常为疾弱困寒所苦。而武修就是要逆天道,由后天返回到先天,改变体质,打通与天地沟通的关隘要道,即卤会穴,重返婴儿时期的状态,接收聚集阳气来“放养婴儿”。
凡人的经络因经年的污浊积累,打通起来甚为麻烦。易行只是在其经络中通行绿气,祛除外邪,调整气机,并不是要伐毛洗髓,锤炼他的体质,因而没有耗费易行多少精气神。
随着易行的医治,朱八呼吸渐渐平稳,面上红晕退去,气色有了好转。憨大哥看着病情稳定的朱八,对易行的医术,肃然起敬,想起了一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易行起针、收针、把针包裹,放入匣中的功夫,朱八已经站起,袒露着上身,扭动着双臂,嚷道;“真舒坦,好爽。”
清晨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放射万道光芒,朱八的笑脸重叠阳光,金灿灿,喜悦,洋溢朝气。
憨大哥、朱八免不了一番道谢。
寒暄过后,憨大哥问道:“易神医坐堂何处?”
“大人抬举在下,什么神医,不过一介游医,四海漂泊,混口饭吃。”
听到易行如此一说,朱八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丝喜色。还是憨大哥开口,“那个……易神医,我兄弟二人为你谋一安身之地可好?”
易行没想到憨大哥有此一问,想想自己如今孤身,下山时,师父并没给自己指明一个去向。这段时间的遭遇,充满传奇色彩,步步惊心啊。能有一处安稳的地方静一静,也不错。
“萍水相逢,叨扰二位了。”
“易神医客气了。是这样,县衙现在正好缺一位仵作,眼下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不,普会亭发生一起命案,需要仵作验尸,石捕头严命我二人连夜回新丰县城城聘请一位仵作,即刻赶回。你看,又出现猪弟这档事,麻烦易神医不说,误了破案,是要受惩罚的。”憨大哥说完,看着易行,目光中满是期待。
验尸、破案,易行心里默念,千思万想,易行还真没想到,自己有机会到官府当差,时来运转?
人生啊,千转百回难设定。
普会亭,隶属新丰县管辖。
这是乱葬岗,据说是一处古战场,散落的残戈断戟,还能磨洗出前朝的图腾印痕;随处可见的头颅、碎骨,死亡枕藉,风化成厚厚的一层雪白,想见战况之惨烈。
多少年过去啦,阴气不散,当午的日光驱不散乱葬岗阴惨惨的凉意。
易行见到了石捕头。
石捕头身着官服,邹眉打量着易行。
这表情,反胃!谁让自己年轻,世人只信老姜辣。易行从石捕头的身上捕捉到熟悉的气息,脉息平稳,蕴含咚咚的脉动,武修的力量。
出于对自身不幸过往的有意隔离,易行现在时刻对武修保持着某种警惕。
石捕头摆手示意易行过去,算是认可了易行。
几个捕快正合力打开一副棺材,随着吱吱嘎嘎的声响,棺材盖被撬开。
噗,一团黑灰色的气团冲出来,一股恶臭腥瘴的气味弥漫开来。
尸臭。
腐烂的肉体渣滓,长时间的淤积沤蒸,有时蕴育成尸毒。尸毒,死亡的副品,中者无救。
几个捕头都快速逃离,远远围观,生怕沾染一丝不详。即便石捕头也不由自主退后一段距离。
易行站在棺前,挥动衣袖,驱散逼近的臭味。
看走眼啦,这小子不简单。一道惊异在石捕头眼里闪过。
尸毒,易行还没看在眼里,轮回死气尚不能夺其寿命,区区尸毒成何气候!
棺材内,一颗头颅血肉化尽,只余毛发粘连着头皮,血丝凝固,头皮龟裂,扯连着黑发,油腻腻,一团一团分散。
寿衣紧贴着骨架,融化的血肉把寿衣浸透,湿漉漉,油乎乎,已分不清寿衣的颜色。
易行要来一把钢刀,划开尸体寿衣,死者的骨架完整呈现。
死者已死一年多,尸体已经腐化。现在开馆验尸,只能检查尸体的骨骼,是否受到外力猛烈的撞击。或者,死者生前是不是中毒而亡。
死者的骨骼完整无损,身体融化后也没有发现有锐器。易行可以排除死者外力致死的可能。
易行用钢刀轻敲胸骨,肋骨应声而碎裂。
易行取下一块趾骨,手上微一用力,骨块酥碎成粉状,簌簌从指缝滑落。
“中毒而亡”易行确定。
“哪种毒?”石捕头问道。
“砒霜。中砒霜而死者,骨质酥松,外力稍微碰触,碎成粉末,《洗冤录》上有详细案例,可资参考。”易行向石捕头解释道。
仵作的职责是检验伤势、勘验死尸。至于案情,审问嫌犯是官府衙役人员的权属,仵作一般不过问。
确定了死尸的死因,现场勘验工作也基本接尽尾声。
石捕头指使杂役封棺,运送到附近义庄暂时安置,等待死者家属认领。
现场只留下几名捕快。
石捕头在地上铺上一块白布,摆上祭品。
这是玩哪一出,易行不好意思发问,用咨询的目光看着身边的朱八。
“祭奠死者,干这行传下的规矩。”朱八小声解释道,“死地阴气太重,容易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祭奠之后,一般不会有事,小兄弟,不可不信啊,前辈不会骗人。”
生死相隔,阴阳殊途,祭奠死者,是对亡灵最大的慰藉。
石捕头点燃香纸,口里小声嘟囔,像是祭文之属。易行只听清几句,‘尘归尘,土归土;阴阳六道,各安其所。……’。
呜……一股怪风从乱葬岗深处呼啸旋来,黑色的气柱,旋转着,快速的移到祭地。
气柱悬停祭品前。
众人吓的脸色发白,这事太诡异,以前没有出现过。
那气柱黑乎乎竖立眼前,似能滴出墨来,日光照在气柱上,折射出迷离的幽光,冷意森森。呼呼的风吼,夹杂着怪异的声音,凄厉的尖叫、悠悠的幽叹、嘤嘤的泣怨、磔磔的阴笑、疯狂的鬼嚎,……各种混杂的鬼哭魔啸声音,折磨着众人的心神。
易行倒无所谓,心神经过锤炼,处变不惊。反观其他捕快,一个个冷汗连连,身躯筛抖。
易行目光落在石捕头身上,石捕头出奇的镇静,面对异状,熟视无睹。此人倒是不简单,官府之中也是藏龙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