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皇后同朱魄隆走过小湖,进入廊桥阵中,依照太子指点逢第三个弯口便左转,二人脚步轻快,须臾之后,果然出得阵来,已至正厅的后墙。幸有方才被陈虎击穿的墙洞,二人鱼贯而入。此时曙光还未大明,厅内烛光早灭,兀自黑黝一片,四下也了无人迹。

朱魄隆正欲走向厅堂大门,忽闻皇后轻哼一声,一把扶住了一张椅子。

朱魄隆回头一瞧,见皇后眉心凝成一团,面露痛色,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嗯,我须歇会儿!”皇后随口答着,将身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但神情却甚是古怪,明明脸色痛苦,却眉眼带有一丝笑意,怔怔地不知在思索什么。

朱魄隆不敢打扰,一眼瞥见旁边的茶几上,尚留有昨夜仇府丫鬟端来的茶盘,内有一个铜壶。他掂起铜壶打开一瞧,见冷开水还有满满一壶。略一思忖,他便取了个干净的小瓷杯,倒了一杯清水,递给皇后,道:“娘娘,你要不要润一润……”

不料他话没说完,就见皇后转手直接掂起铜壶,张大口“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连嘴角及壶嘴淋淋漓漓,也顾不得了。

朱魄隆见她渴成这样微觉诧异,不由也感到口干,便将手中那一杯喝了,但这种乌龙茶小杯添水也仅数滴罢了,一杯怎解得渴?饮了反倒更添渴意,还不如不喝。但此时铜壶落在皇后手中,他只好作罢,却没想到这一会子工夫,皇后将那只足容大半斤水的铜壶,竟喝得一滴不剩!

朱魄隆微微苦笑,只得放下杯子,见皇后饮罢“当啷”一声,丢下铜壶,坐在那里又大口喘息不止。他不敢打搅,只得站在一旁呆呆发愣。

皇后好不易喘息略止,才一边按着饱胀的胸腹,一边斜目瞥他一眼,忽冷冷道:“你走吧,我无须你陪,走吧!”这话冰冷直接,简直似有伤人之意!

朱魄隆吃了一惊,呐呐地道:“娘娘,莫非侄儿得罪您了?”

皇后摇摇头,道:“你没得罪……”还没说完,她忽紧按胸口,再次面露痛色,厉声嗔道:“只是别再烦我!快走,快走……滚!”

朱魄隆莫名其妙地受此侮辱,不禁怒从中来,气得真想摔手就走,但转念一想太子重托,而她毕竟是当朝皇后,便又忍气地站在那里,正色道:“说实话,侄儿自顾自走,何等快意?但娘娘身体不适,即便没应过殿下,我又岂能抛下你一走了之?”

皇后闻言面上烦色一闪,随即又脸露笑容,一边喘息,一边悦然地道:“原来如此……乖侄儿,本宫竟……竟错怪你了!……快过来扶我一把!”

朱魄隆见状,心头没来由的一突,但也没有多想,便走过去挽住皇后的臂膀,正欲扶她站起,忽觉腰间不知被什么用力一顶。他低头瞧去,见竟是一把匕首,而匕首柄竟在皇后的另一只手里!朱魄隆骇了一跳,在这生死关头,他本能地将皇后猛力一推,顺势朝后跃去,不待站稳,慌忙低头自检,也是机缘巧合——这一刀,竟又是扎在腰带软剑之上,他仍是毫发未伤!

劫后余生的朱魄隆顾不得心头“砰砰”直跳,暗吸一口真气,全身戒备看去!却见那皇后竟被他推地连同椅子,“稀里哗啦”一下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极为狼狈!她躺在那里似晕沉片刻,方试图挣扎起身,但半天也没挣脱椅子。

朱魄隆见她似伤得不轻,心头略安,随之甚是恼火,又惊又怒地瞪着皇后,实不明她为何突对自己狠下杀手?

过了一会子,那皇后似储了点气力,咬牙用力一翻,一个拖泥带水的“鱼跃式”勉强站起身来,又伸手扶住另一把椅子,一边有点奇怪瞅着朱魄隆,一边又大口喘着气。

这一会子,朱魄隆在脑中将自见到皇后至眼前为止的所有回忆迅速想了一遍,但均找不到皇后要杀自己的理由,似乎只有一条勉强能够格。想到这里,他怒火淡去,觉得好不委屈,这时见皇后略好了些,便忍不住直接问道:“娘娘,方才殿下‘让位’之说,实是暗中相试,再说我根本就是以死相拒呀!你是不是半点不信,还认为我在口是心非?”说罢,他心中暗叹不已,感到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卷进这些宫廷暗斗之中,真是倒足了大霉!

皇后刚想说话,突嘴巴一张,竟大口呕吐起来。她方才饮了那么多水,这时呕吐如喷,秽物竟呈粉红之色,似内脏受伤不轻!

朱魄隆大惊失色,站在那呆呆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待皇后吐罢最后一口,又喘息片刻,似乎感觉好了许多。然后她忽翻目恨恨瞪朱魄隆一眼,哼了一声,接着又突然忍不住掩口“咯咯”笑了起来,眼中露出羞涩之意。这一瞬间的神情,哪里像似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竟活像一个少女!

朱魄隆看在眼里,不禁呆若木鸡!

那皇后笑罢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他,忽然将身蹲下,竟不顾肮脏,伸手在那一大滩呕吐物之中拨寻半晌,拣出一粒药丸来,又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点头吁了口气,遂取出手帕小心包好,随手塞进怀里。

朱魄隆见她怪异行为层出不穷,连同方才回忆,心中越想越疑,脑中突灵光一闪,指着她脱口大声道:“你……你不是皇后!”

皇后并无丝毫惊慌,只瞧着他咬了咬下唇,反问道:“何以见得?”

朱魄隆一边盯着她,一边心念电转,想到方才太子等人曾怀疑过这皇后是仇家小姐假扮,如今察言观色,再前后印证,越想越觉得太子等人怀疑无错!只是这仇家小姐太会易容演戏,又知悉宫廷秘闻,持有许多物证,竟又将太子等人反骗回去——只有霹雳大师一直明白此事,所以自始至终都不认她这个“妹子”……想到这里,他沉声道:“这药明明有毒——你若是真皇后,霹雳大师怎会给自己亲妹子吃毒药?!”

皇后却不置可否,手一撑想竭力将身站稳,不料好似又一阵头晕目眩,忙又一把扶住椅子,遂喘息道:“能扶我离开这里,找个避光之处么?”

朱魄隆摇摇头,淡淡道:“莫不是又想借机杀我?我岂会再上你当?”

那皇后面露一丝苦笑,似无心跟他争辩,咬紧牙关,猛地一推椅子,刚努力将身站稳,又一连几个趔趄,歪歪斜斜朝后退去,幸而碰到一根木柱,方靠住身子,遂不停发抖。

朱魄隆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你为了杀我,竟……装的如此之像!我早言明不是为你而来,哪里谈得上得罪过你?”

“你这个傻瓜!”那皇后啼笑皆非,瞪着他嗔道:“都说了你没得罪过我了!你道我为何杀你么?……就是不想让你见我这个狼狈样子!”

朱魄隆吃了一惊,遂感到匪夷所思,气道:“胡说八道!难道谁见你呕吐,你就要他性命?!”

皇后无可奈何,切齿道:“还要……还须立刻清理每一寸肌肤的毒汗,否则汗凝毒即回攻,必死无疑!”说罢,她眼中登时充满了羞臊,偏身子软似一滩泥,一时难以动弹,遂急得两道泪水流了下来。

朱魄隆闻言一怔,遂想起她刚才说的欲寻个“避光之处”等话。他方恍然,忙红着脸转过头去,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定了定神,方呐呐道:“那,我……我还是出的好!”说着,便朝大门奔去。

“站住!”皇后在他身后急道:“方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什么都……都知道了,我又不能动,你……你与其回避,不如先过来帮我一把!”

朱魄隆甚是尴尬,嗫嚅道:“不好……你稍等,我去……去给你寻个丫鬟,她自会帮你!”

“站住!”皇后又将他唤住,叹了口气道:“丫鬟都跑到东府那边去了,西府哪里还有?再说她们又岂肯帮我?”

朱魄隆抓抓头,甚是为难地道:“那我就去东府找吧——你是仇府的小姐,丫鬟怎能不帮你?”

皇后苦笑道:“谁告诉你我是仇府的小姐?”

朱魄隆闻言一怔,奇道:“难道你不是仇家小姐?”

皇后却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道:“算了,你还是走吧……我自己的事,原是不该麻烦别人!你人不错,记得走越远越好,千万莫再回来蹚这趟浑水!”说罢,她似乎试图再努力走动,却又“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朱魄隆闻听皇后方才这话,同仇员外的那句忠告如出一辙。他不由心中一动,再忆昨一夜的经历,忽然隐隐感到,自从自己踏入仇府之来,与不同的人说了那么多话,似乎唯有这两句话才能真正感到一丝善意。便在这时,又听到皇后摔倒之声,他恻隐之心登时大起,便也顾不得男女严防,转身又奔了回去。

这时朝阳已升起老高,厅内阴暗尽淡,四下明朗起来。那皇后正摔得七荤八素,晕沉中见他夺步奔回,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喜色一闪,低声道:“你……你……”

朱魄隆见她头发散乱,眼光游离,端是外毒内攻迹象,不禁暗暗心焦,于是不再迟疑,一把将她抱起疾步朝左偏厅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心中微觉奇怪——这女子明明身材丰腴,为何抱起来却这般轻松?

皇后朦胧中觉察到被他紧紧抱着,忽面露惧色,一边下意识地将臂护住胸口,一边惊问道:“你要……作甚?”

朱魄隆走了几步,将身站住,正色道:“别怕,你不是要除去汗毒么?”

皇后见他眼无邪光,言语诚恳,方心神略定,点点头,气弱道:“不错,可……”说着左右一瞧,见这左偏厅虽比大厅阴暗些,但南墙一排巨大窗格透进光来,至多算半明半暗,这般情形下,又怎可脱衣擦拭?想到这里,她眼中又不禁羞意大起。

朱魄隆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接着走至一几案边,转动烛台,地板上忽无声无息现出一洞。他瞧了一眼洞口,道:“下面那条河,应可助你清理汗毒。”

皇后见他所言所行,奇道:“你怎知这有机关?”

朱魄隆懒得作答,只走到旁边的多宝阁前,一把扯下一匹西洋绒的帷幔,几番撕扯系扣,很快做成一条两丈余长的粗绳,接着栓系在皇后腰间,然后肃然道:“我将你放下去,落地后,言语一声!”

皇后此时甚是欢喜,对朱魄隆点点头,恳切道:“大恩不谢!”说罢,便挣扎着将下半身下入洞内,抬头道:“好了,放吧!”

朱魄隆两膀微一用力,小心翼翼地将皇后自洞口沉放下去,不多时便听洞内传来皇后的声音道:“到了!”

他暗吁一口气,欲待将余下粗绳悉数丢下洞去时,却见那盖板已自动合上,将那条粗绳紧紧夹住。

朱魄隆本想助她至此后,就撒手离开仇府。但瞧着这条粗绳,不禁眉头一皱,有些犯难,忖道:我若一走了之,这条绳子岂不泄了人家洗浴私密之事?但若再开此盖,只怕被她疑我偷窥,又岂说得清?真是麻烦……算了,既然插手,就莫做半吊子事,还是待她此间事毕,再走不迟!

想到这里他意已决,便走至南墙窗格,点破窗纸瞧了瞧,见院中冷清无人,只闻鸟鸣啁啾。由于视野不阔,他又悄步走到那扇被炸毁的门边,探头瞧了瞧,见前后院亦是如此。他沉吟片刻,暗吸一口真气,轻轻一跃,双手把住门框,一个“倒挂金钩”将脚勾住檐廊的小梁,然后再一个“鲤鱼摆尾”,手足连用,几下子便轻巧地翻上大厅屋顶,伏下身凝目四下眺望。

这正厅乃仇府宅院的最大最气派的房屋,似间小宫殿一般,加上高高屋脊,几乎相当旁端的三层楼之高,因此视野极其辽阔,周遭一切几乎无不映入眼中。朱魄隆一瞧不要紧,差点“咦”的一声惊呼起来!虽然仇府大院内不见一人,但院外却被无数身穿戎装手持雪亮器械的兵士围成里外三层,密密麻麻得简直如铁桶一般!

幸好朱魄隆身在朝内的屋脊一边,他见状忙低下头来,一边心头砰砰直跳,一边暗暗称奇,定了定神,又将身偷偷移至檐角,藏在一只巨大的瑞兽之后侧眼看去,这下看仔细了——只见这些兵士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却纪律严明,哼咳不闻。其着装也完全不似灰衣闽兵,竟全部头戴护耳钢盔,身着钢丝软件,前胸后背皆有碗口大的精铜护心,足穿齐膝皮靴!

朱魄隆越瞧心头越是奇怪,忖道:莫说闽营土兵,便是我们水师大营,也无这等气派戎装,除非是皇家的禁军五大营……怕是太子和霹雳大师带来的吧?——但也不对啊,恩师谈及皇室权衡之策时,曾反复强调过,按大明军规,禁军五营仅遵皇上一人之命,太子没登基前,绝无兵权!而方才来看,那霹雳即便是国舅之尊,也只不过是个首牌护卫,连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是,更非国师,又岂有权调动禁军?莫非皇上亲自来寻太子了?不,这怎可能?……啊……国师,国师——是了,是那老道!不错,他既是国师,恩师说过皇上又信之极也……普天之下,能调动禁军者,只怕除皇上本人外,他是唯一可领此大权者!但他不在京城炼丹祈福,来此地作甚?……

他心中乱糟糟地刚想到这里,忽见南街上徒步走来数十个身着黑白相间菱花长袍的男子。这些人年岁虽老少不等,但尽皆步履轻快,身手矫健,武功不弱,一看便是武林大派门下。他们均头挽发髻,髻间横插玉簪,后背斜负长剑,有些人还手持一苗拂尘。这种打扮,天下除了道士,还能是何人?看到这里,朱魄隆已基本确定,心头又突突跳起,暗忖道:大事不妙,陶仲文竟然也来了!

朱魄隆深深喘息了两下,心神方略稳下来,但又想到自己此番走这一遭,半道上竟凭空冒出霹雳和尚和陶老道这两个厉害角色,心头不禁纷扰再起,沉重莫名,接着索性不再去想,又露目瞧了片刻,见那批道士走至大门旁便止了步子,分站两排,然后竖指稽首,似在恭候模样。但一时间,禁军和道士又好似均无意马上入院的意思。

面对这般阵仗,他不敢再瞧,略一思忖,估算那假皇后这时差不多洗浴已毕。便仍悄悄自原路返回,再翻入偏厅之内,强打起精神走至暗洞前一瞧——却见洞盖已完全合上,地面上的灰迹脚印,业已擦拭干净,而那条粗绳也不知所踪。

朱魄隆见状微微一惊,随即甚是欣慰,忖道:她既能自己上来,又这般心细灭迹,可见身毒已去,自行走了,倒省我牵挂了!虽这般想着,但刹那间仍不觉生出一丝怅惘,只管呆呆看着洞口,半晌没动。

便在这时,他忽觉颈后寒毛没来由竖起。这感觉甚是微妙,便悄吸一口真气,猛地将身朝后一转,打眼瞧去——登时瞠目结舌,毛发又几乎全部炸起,紧接着心如擂鼓,狂跳起来!在靠墙的另一匹帷幔前面,竟一直站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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