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奉命事了,也不再作弄江枫,起身就欲告辞,却忽然被流云无迹叫住。
流云无迹对江枫道:“你如今未入剑境,犹需自修炼剑气而始,之后时日,你除破甲训练外,可常与沉霜切磋。”
江枫意外地看向沉霜,问道:“沉霜姐姐也是剑修?”
沉霜摇头笑道:“我不通剑道,又怎敢在真人面前班门弄斧?”
两人同时看向流云无迹,流云无迹无奈道:“你们几个丫头,总跟晴儿那个疯丫头学着胡闹。”
他对江枫道:“沉霜虽不是纯粹剑修,但已入剑境,剑舞天下无双,剑气修炼更有独道之处,小姐曾亲自为其题词‘一舞剑器近’,你随她学习,断不会误你。”
江枫大喜,对沉霜抱拳一礼,俏皮道:“那便劳请沉霜姐姐多加指教了。”
沉霜轻轻挑了一下江枫的下巴,没好气道:“知道姐姐有用,连胆子都大了,竟敢调笑我,怎么,不怕与姐姐亲近了?”
江枫腼腆一笑,沉霜无奈一叹,向流云无迹恭敬一礼道:“既得流云大人青睐器重,奴婢又怎敢推辞?”
既得沉霜应允,江枫亦是喜出望外,同向流云无迹合手一礼。
流云无迹摆摆手,江枫重新坐定,沉霜则辞礼告退。
流云无迹外表冷漠,貌似不近人情,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反而是文府中最为宽容的人,若否,沉霜也不敢胆大妄为到在他面前如此随意。
景新阁内转眼又只剩江枫和流云无迹两人,江枫透过窗外,好奇问道:“你与姜凌恒到底孰强孰弱啊?”
“有意义吗?”流云无迹反问道。
江枫咧嘴笑道:“纯粹好奇而已,若是硬要加个理由的话,便是想顺便做个比衬,算是参考吧!”
流云无迹略作沉吟,道:“十年前,伯仲之间,他杀性不如我重,胜负之分大约是他四,我六。现在……不知!”
“怎么会不知呢?姜凌恒现在是什么境界?”江枫再次问道。
“他的修为境界自十年前就没有再进过,一直卡在界空境初期。”
流云无迹给了江枫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他忽然忆起,文斌的真实修为似乎也只是界空境初期,遂依此为据,复问流云无迹二者之间是否另有关联。
然而流云无迹却是摇头道:“且不论小姐境界不同常理,她修炼的是至尊仙道,本就进境缓慢,这些年又要分心文府要务,修为只在界空境初期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姜凌恒的情况却与之截然不同,他修为停滞,境界无法突破,非是不能,而是时机未至。”
江枫略作思量,恍然道:“绝意剑!”
“不错!”流云无迹颔首道,“如我与他这等纯粹的剑修,一身修为皆与剑道境界休戚相关,绝意剑一天不出世,姜凌恒的修为境界便一天无法突破。”
“绝意剑对他的影响怎会如此之大?”江枫皱眉道。
流云无迹淡然道:“同样是人,你与我可曾相同?终究不过是所修剑道之异罢了。十年前,我折剑出文府,一是观视过绝意剑后自叹弗如,明白即便我将当时的配剑祭炼为本命法宝,也终将无法与绝意剑一做抗衡,同为剑修,心高气傲不愿输他,这才有此决定;再者,我当时便看出姜凌恒所修剑道的弊端,预见了他今日之境,折剑之誓,也是对自己的一个警戒,我与他不同,不能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便是相似也不行。”
“原来如此!”江枫了然道,“文斌曾誉你二人为‘文府双锋’,绝意剑无法出世,所以就必须由你来代表文府这一世的剑道。”
“人生一世,总有选择!”流云无迹深沉道,“十年前,我身领暗裔之责,本不愿由暗化明,可既然姜凌恒已经选择了自己应当的责任,我自然也当选择自己应行的道路。”
流云无迹虽未尽言,但江枫心知,他当年选择除心愿所向外,更有为不负文斌意托在前,又思及小邱秋孤苦独存的原因在内。
思量间,他又听流云无迹道:“修为虽滞,但姜凌恒这些年来剑意一直在增长,一旦绝意剑出世,他的修为境界和剑道境界都将瞬间飙升,一路长歌破关,甚至不会因境界暴涨而产生任何副作用。
“再者,依我推测,我若真与他生死一战,他必可不惜一切代价,强行令绝意剑提前出世,即便那会令其剑道再难圆满,甚至前功尽弃,但真至那一步,面对未知之境的姜凌恒,我也不敢轻言生死胜败。”
江枫微微点头道:“所以即便你与他十年未战,如今更已入真我境界,甚至剑道修为已至第五重剑境大成,但依旧无法轻断强弱。”
说至此处,流云无迹语气忽转,瞥向窗外道:“话虽如此,但绝意剑出世未期,莫说十年,再过百年千年也犹未可知,即便界空境大能寿元悠长,但以他现在的情况,恐怕绝意剑再过百年不出,他就会因此而自毁,即便能幸得小姐为他逆天续命,但我看届时苟延残喘的他还有什么颜面敢担道神之任。”
江枫正奇怪流云无迹为何忽然语出讥讽,一道寒芒却自窗外突然破空而来,掠过江枫脸颊,直刺流云无迹眉心。
流云无迹不偏不倚,银芒至其眉心三寸外停止,争鸣不休,却再难寸进,江枫身体僵直地看着流光中显现的灵剑,方才一瞬,他竟生出生死之感。
正在他心悸地望向凌雪阁时,流云无迹再次开口,依旧讥笑道:“被我说中痛处,终于恼羞成怒了?”
他的笑容向来是皮笑肉不笑,当下观之,更显讽刺意浓,凌雪阁三楼内骤然传出一声冷哼,隐见人影负手傲立。
“江枫所问愚蠢,源其无知,你有授人之能,但不代表你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压抑不住剑意就是压抑不住剑意,偏还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流云无迹面若冰霜,屈指一弹面前灵剑,长剑啸鸣,立时折转激射回凌雪阁中。
“依现境判断,你只怕还撑不到百年,至多一甲子,你就会因自己的绝意剑身死道消!”
凌雪阁三楼内,姜凌恒看着掠面划过钉入墙中的灵剑,鬓边一缕长发断落坠地,怒上眉山,连说了三个“好”字,返身抽出墙中的低阶灵剑,踏窗纵出。
“今日便让我看看,你流云无迹有什么资格担任文府剑神!”
流云无迹瞬间化作一道残影跃出景新阁,江枫大喊一声“糟了”,急冲冲自三楼窗口翻身而下。
天景四苑内,两人凌空对立,姜凌恒执剑怒视,流云无迹面寒如冰,抬手一招,景新阁竹林中那支青竹杖立时飞入手中。
他单手后负,侧身冷哼道:“只怕今日之后,绝意剑再无出世之机!”
刹那寂静,风雪骤止,流云无迹竹杖斜指之处,景新阁内一叶随风飘落,姜凌恒灵剑斜提,凌雪阁内一片雪花翩然落于剑身。
就在这一瞬间,两道惊天剑意冲霄而起,霎时惊动文府内所有修士,紫微帝城之内人尽有感,两阁之中风雪骤急。
姜凌恒一剑天来,剑破霄汉,流云无迹剑罡覆竹,以竹为剑,青光乍现不绝,漫天剑影浩荡,罡气劲力肆掠,天景四苑之上,可谓极尽璀璨瑰丽,更是凶险万分。
“以青竹对我,流云无迹,想不到十年修行竟已令你狂妄至此,你真以为你已入不滞于物之境!”
姜凌恒一剑震退流云无迹,摄霜雪为令,凌雪阁内无尽冰霜尽化寒剑,周天雪剑尽斩流云无迹。
流云无迹古井无波,手中竹杖青光大盛,万千清风化刃,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边寒剑尽融天风之中。
流云无迹冷哼道:“以试剑之招战我,究竟是十年懈怠令你愚蠢到无礼至此,还是你狂悖到存心污辱!”
流云无迹凌空出剑,手中青竹杖下却尽是绝生杀招,天地之间寒意更甚,姜凌恒剑出万生寂灭,两位当世剑道的天纵之才尽展绝学,再无保留。
江枫见此更加心急,此事究其缘由,完全可以说是因他今日一席话论而起,若只因他一时好奇所问而致两人有损,那么江枫也无颜再见文斌。
“住手!你们同在文府三神之列,绝不可因一时意气之争而做死斗!”
就在江枫想方设法阻止两人之际,流云无迹冷漠决然的声音突然自高空上传来。
“你敢将邱秋带来此地,从此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
姜凌恒盛怒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江枫,你敢去请文斌和晴儿出面,今日我便破你无瑕元丹!”
三言两语,彻底堵绝江枫所有想法,而在这刹那之间,两人已对拆百招,仍是互不落下风。
“铮!”
轰然一剑,天云乍破,两人一式剑斩尽碎虚空,冲霄剑鸣直令江枫两耳溢血,就在他掩耳痛呼间,两人已同时撤剑后退,流云无迹落于惊天人之上,姜凌恒落于步天楼楼顶。
冷眼遥立,同竞天高!
姜凌恒手中灵剑裂痕密布,流云无迹手中的青竹杖也仿佛炸开一般,只剩下半截。
江枫跃上凌雪阁楼顶,正苦思应如何劝阻两人,忽见远方一处参天大树上,任璞瑜早已负剑远看许久,在距其远近各异的古树之巅,亦有各方修士伫立观望。
“流云无迹在与何人交战,此人好惊人的剑意!”
“那是……姜凌恒,他竟然出关了!”
“原来是他,当世青年一辈中,也只有他可与流云无迹剑道争锋!”
“只是,他们为何……”
自感知到那突如其来的剑意狂潮后,任璞瑜背后的灵犀剑便一直颤鸣不息,几欲离鞘而出,此时,他一边分心压制着身后的灵犀剑,一边关注着场中剑诀。
忽闻旁人窃语,任璞瑜忙向身旁的玉琊子问道:“师叔,姜凌恒是谁?”
玉琊子说道:“姜凌恒是文府嫡系,更是文大小姐的表兄,其人天资绝伦,剑道资质世所罕见,只不过因为他一直深居简出,极少显迹,故而常人知者甚少,宗门内宗祖们曾推断此人就是文府当代剑神,只不过随着流云无迹现身,一切皆成妄测。”
“难怪有此等绝世剑修,我却为所未闻,到底是资历太浅。”任璞瑜感叹道。
玉琊子赞赏道:“你能自省,师叔深感欣慰,只是他二人俱是文府天骄,为何突然争斗至此?”
“会不会正是因为文府剑神之位的归属?”任璞瑜提出自己的猜测。
玉琊子却是摇摇头:“不知!文府之事,我等也不好妄测。”
天景四苑内,因流云无迹之命而回房取出自己本命玄剑的沉霜,突感两人爆发出的惊世剑意,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抱剑赶来,正见到眼前一幕。
她跃上凌雪阁,站在江枫身旁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流云大人怎会突然与凌恒少爷战斗?”
江枫摇摇头,无奈长叹,只道是一言难尽,尽量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缘由。
末了,在沉霜也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江枫急忙高声再次喊道:“长剑已毁,你们不要再打了!”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置若罔闻,他们此刻,唯有对方的一人一剑!
姜凌恒冷笑道:“你手中竹杖已折,还不出剑?”
“你以为我会动用锦瑛木剑?”流云无迹面无表情道。
“别装傻充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姜凌恒面色微愠,叱道,“你以身为炉,藏剑于体,同为剑修,我怎会无法感知?”
“折剑出文府,十年风云归!十年修行,至今仍无人可逼出此剑,与独孤剑主一战时不曾,与南越剑宫九大剑魁一战时亦不曾……”
流云无迹手握半根残竹,遥指姜凌恒冷声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
姜凌恒震碎手中残剑,怒哼道:“折了锦瑛木剑,我再亲自为小邱秋做一把,你自可继续维持你气定神闲的姿态,我看你到时候还出不出剑!”
江枫见状焦急万分,却突闻姜凌恒偏头道:“小子,这一战十年不遇,在一旁好好看着,从今以后不准再来烦我!”
姜凌恒看向江枫,后者一怔之后幡然醒悟,流云无迹则随意瞥了一眼远处神情振奋的任璞瑜。
“借剑一用!”
一声长啸,姜凌恒凌空跃起,沉霜怀中玄剑突然脱鞘飞入他的手中。
流云无迹眼神微凝,沉霜的璎珞剑是玄阶五级战兵,非比寻常,此时由姜凌恒御使,更是如虎添翼。
“辛十七郎,接我一剑!”
姜凌恒一声历喝,沉霜顿时面露惊愕。
“糟了!”
后知后觉的江枫此时才忽然省起,晴儿曾与他说过,流云无迹昔年加入影卫时,正是被编入辛门,序列十七,但他本人对‘辛十七郎’这一称呼一直深恶痛绝,故而绝不可以此唤他,纵然昔年邱门主在世时,也刻意避开这一忌讳,只唤他“十七”。
姜凌恒故以此称挑衅,流云无迹顿现怒容,手中残竹瞬间灰飞烟灭,右手稍抬,凝指为剑。
剑气纵横,剑意争锋!
以惊天人和步天楼为界,紫微帝城之中万剑啸鸣,纷纷脱离其主人之手冲天而起,巍峨而至,天地四境皆成剑海,环绕姜凌恒和流云无迹二人。
在这一片剑之汪洋,一道耀眼剑光倏然划过长空。
“一剑斩长生!”
姜凌恒凌空一剑斩落,万式化一,身后万重剑影瞬间归一,虚无若幻,缥缈难测,似从无边寰宇而来,杳冥未知,如断仙道长生,直斩流云无迹。
流云无迹双目紧闭,眉宇微凝,如亘古石像,不动不移,如独立于天地之外,唯有一股剑意惊天而起,直破苍穹,山河万里、众生芸芸,尽在这一剑指之间。
“一剑……留生!”
流云无迹骤然睁开眼睛,双瞳之中精芒爆射,一剑横斩而出,杀气凛冽,十方境域如坠九幽。
“叮!”
两大绝世剑招交锋,天地苍茫乍现清脆异音,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肆掠,没有摧枯拉朽的万物尽灭,唯有一道漆黑的裂痕,碧落黄泉,延绵万里,纵贯天地,似将三界寰宇生生撕裂。
天地异鸣,万剑如雨纷落,坠入紫微帝城之中,竟成太极两仪之象。
流云无迹和姜凌恒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正中那道诡异的如墨裂痕久久不散,似要吞噬万灵。
四境左右鸦雀无声,已是震撼莫名,在场之修无浅薄之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此战异象,再无比那裂痕更加恐怖的了。
直至一个时辰后,那道漆黑可怖的裂痕彻底消失,紫微帝城之修才纷纷近前取回自己的配剑,熙熙攘攘相继离去,却仍是三两成聚,热烈讨论不休。
紫微帝城中喧嚣不绝,可以预见,众修心中澎湃在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平息。
待众修散尽,却仍有两人驻步不离,一者是任璞瑜,而另一者,则是江枫。
任璞瑜早已取回自身的灵犀剑,在那一瞬间,纵有师叔玉琊子相助,灵犀剑依旧脱离了他的控制,如尊主令,弃他而去,甚至就连那一点心源血祭的感应也在那一刻变得模糊不清,似乎他并不是灵犀剑真正的主人。
最后两剑,皆是自心而起,自虚无而生,一间破万法。
可惜,他身在剑林之外,未能亲眼见到那两剑,其他修士亦是如此,除了……那文府之中的江枫。
他至此时此刻仍在竭力感知方圆四境残留下的剑意和剑气,只可惜收获甚微,换作旁人想来也应是如此。
最终,当任璞瑜不甘离去之时,他回望文府方向,眼中情绪莫名,罕见地带有几分嫉妒。
“江枫……”
剑神战道神,此战结果早已不重要,若真有一论,恐怕获益最大者,就是那天景四苑中至此刻依旧独立遥望的江枫。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