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太君病重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京城,无论是内城的权贵们还是外城的平民百姓都时刻关注着英国公府。
比起内城的权贵们关注的是镇国夫人若是熬不下去,英国公府内在朝为官的所有人都要丁忧,朝中势力势必洗牌,外城的平民百姓更多是为镇国夫人求神拜佛只希望她早早康复。
田秀娟是个苦出身的人,她知道平头百姓的日子有多难熬,都说灾年难过,其实对于农家人来说,丰年也同样难熬,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把农家人的背脊全都压得弯弯的,好容易盼来一个丰年,得到的不是全家人有多的粮食吃,而是更重的税。
正因亲身经历,田秀娟得封诰命后,对同样苦出身的平头百姓特别是贫农们多有资助,施粥布衣,修路造桥。
在内城的权贵们口中,田秀娟是个粗鄙的乡下妇,而在外城或是京郊的百姓口中,田秀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因此,在田老太君身患重病恐天不假年的消息一传开,百姓们纷纷求神拜佛,祈求老天能让好人有好报,让镇国夫人尽快痊愈。
很多人家里都供奉了镇国夫人的长生牌位。
从嬷嬷口中知道百姓们都在为田老太君祈福,陆乐微不由得露出微笑——微微的邪魅狂狷的笑,田秀娟是个好人,得百姓这般感激,这一辈子也没有白活。
虽然小猫告诉她,每次穿越,她寄身之后,她就成了宿主,宿主也就成了她,所以她在穿越之后并无“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是在面对陌生人”的违和感,可她总觉得她是在强占别人的身体,剥夺别人的人生,所以她每次完成任务后,都会尽快的离开,抽离了自己的魂魄,宿主就是宿主,她就是她,她是陆乐微,不是别的什么人。
“田秀娟,这次我要彻底成为你了。用你的身份和身体死去,再不能把你的人生还给你。”陆乐微低低的自言自语,心中有无限的愧疚,“……对不起。”
“老太君,您说什么?”贴身伺候的嬷嬷只听见她的声音,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没什么。”陆乐微艰难的摇了一下头,扬声问守在她房门口的卫副将,“小卫,你家主子到弓月城了吗?”
在田老太君卧房门口站得笔直就像一颗小白杨的卫副将冲房内拱手,“老太君,从京城赶往边疆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大都督离开已有十三日,估计再有不到两日就到了。”
陆乐微又艰难点头,思绪不免回到了重阳当日……
陆乐微对贺跃渊说:“去边关吧,收拢军队,西北军和东北军都在你手里,西南军的都督是我儿至交好友,可助一臂之力,只有东南军和中军比较麻烦。”
“你留一个亲信在京中,若不是这人亲自送信,你千万不要回来。”
“京中我帮你看着,记得,兵权才是最重要的。”
贺跃渊问:“老太君,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离京,万一父皇……会不会来不及?”
“此时留在京城只能是夺嫡的炮灰,有军队在手,还怕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有道是,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老太君,您果然还是在教唆我造.反。”
“……”
这一番长谈后,贺跃渊向皇帝请旨,言明:漠北今年遭了蝗灾,现天气渐冷,恐其犯边,请旨立回边疆加强巡防。
贺跃渊将卫副将留在了英国公府护卫田老太君并为两地传信,骑上战马头也不回的赶去边疆。
送走贺跃渊,陆乐微开始专心养病,她不知道这个身体还能活多久,只希望能强撑到新帝登基的那一刻。
届时,神力收回来了,她“儿子”也正好可以借丁忧退出权力中心,英国公府一家得保,这样,就算她死了也没有关系。
不是她对贺跃渊没有信心,而是对皇权没有信心。
她不是古人,没有受过君权神授忠孝节义的思想教育,但她看过许多史书,历来新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诛异己和杀功臣。
她寄身在田秀娟身上,她就成了田秀娟,她能够感觉到田秀娟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深沉的爱,虽然她冷淡不擅表达,却桩桩件件事情都是为了这一双儿女铺路。
陆乐微就是田秀娟,她要为“她的一双儿女”铺平最后的道路,让他们一生幸福。
“卫副将,烦你去帮老身把英国公给叫来。”陆乐微对小白杨卫副将说道。
“末将但凭老太君差遣,末将这就去。”卫副将一拱手,龙行虎步的走了。
陆乐微嘟囔:“这孩子,跑这么快,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
贴身伺候的嬷嬷掩嘴而笑,“老太君,您忘了您前几天逗卫副将的事情哪。”
陆乐微囧。
贺跃渊回边关第二天,陆乐微闲得无聊,她是中风病人,不多练习说话,是会丧失说话功能的,于是,她把卫副将叫来陪她唠嗑,顺便打听打听。
“卫副将,你今年多大了?”
“回老太君,末将今年及冠。”
“那你成亲了吗?”
“暂未娶亲。”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一切由家中母亲安排。”
“那你知道你主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吗?”
“……末将不知。”
“那你知道你主子有喜欢的姑娘吗?”
“…………末将不知。”
“难不成你主子喜欢的是男人?”
“………………末将不知。”
“哎呀,你怎么一问三不知,怎么可以这么不关心上级领导!”
卫副将羞愧低头。
自那天后,卫副将遇着田老太君是能躲则躲,就好像田老太君是什么洪水猛兽。
陆乐微发誓,她真心不是在逗卫副将,她真的是在打听贺跃渊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比真金还真。
没多大功夫,卫副将便将英国公领到田老太君面前。
陆乐微让嬷嬷将自己扶着靠坐起来,完好的左手轻挥一下,让众人出去。
卫副将和嬷嬷丫鬟们鱼贯而出,卫副将帮着把卧房门关上,自己守在房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荣寿堂里伺候的人都让他遣得远远的,并严厉道:“靠近者,死。”
嬷嬷丫鬟们很怵这个得老太君信任的年轻小将,不敢靠近。
英国公看田老太君这阵势,心里打鼓,局促的问:“夫人今日可还好?”
陆乐微现在说话困难,要费老大劲儿才能把每个字吐清楚,没心思也没工夫跟他寒暄,直接问道:“你在西北贩马一事早点了结断个干净。”
英国公一愣,呐呐的说道:“不明白夫人说这话的意思,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了吗?”
陆乐微现在右边麻木左边疼痛,难受得要命,和英国公开门见山,他居然敢跟她装傻,他这是真傻还是真傻啊?!
“你猪脑子啊,谁嚼舌根会嚼这种事情。我要不是有确切的证据,我能和你说得这般直白么,糟老头,我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英国公垂头,沉默不语。
陆乐微大怒,他这是要跟她玩“打死不说,回家过年”是吧!
“你支持三皇子,贩马筹钱为他养私兵,你以为这件事瞒得天衣无缝是吧。”
英国公震惊,抬头不可意思的看着歪着左边嘴角冷笑的正妻。
田氏向来深居简出,连她都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英国公不由得害怕胆寒。
陆乐微哼笑——
笨蛋,你们行事那般隐秘,深闺妇人怎么可能知道。
原本的剧情中,皇帝眼瞅着就要驾崩,三皇子怕皇帝不将皇位传给他,领着私兵杀入宫中意图逼宫,四皇子领着禁军与其对抗,鏖战中,两位皇子都倒霉的挂了,两人各自阵营里的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竟让一直很没存在感的五皇子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打着救驾的名头率领戍卫京郊的羽林军杀入皇宫勤王。
反正最后皇帝驾崩了,不知道是谁杀的,皇宫血流成河一片惨状,五皇子收拾了残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改年号称帝。
三皇子和四皇子被新帝罗列了数百条罪状昭告天下,三皇子的众多罪名当中就有一条蓄养私兵,这时人们才知道三皇子竟如此胆大包天,在府中蓄养了两万私兵。
这种事深闺妇人怎么能知道,就连皇帝和其他皇子都未察觉,陆乐微知道,是因为她有“金手指”。
“你支持三皇子,别人不知道,又怎么能瞒得了我。”陆乐微把自己说得跟个神棍似的,掐指一算就什么都知道。
“说说你看好三皇子哪点吧。”
英国公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三皇子素有贤名。”
“一个皇子,在皇帝还在位的时候为自己博贤名,他以为皇帝和群臣都是傻瓜吗?”陆乐微只觉头疼得厉害,“我问你,你助三皇子登基是想邀得一份从龙之功吗?”
英国公点头。
“假设,三皇子登基,你从龙居功至伟,你想从这份功劳里获取什么好处呢?”
英国公被她问住了,怔怔的出神。
陆乐微又问:“你已经是从一品的国公,爵位上已经是封无可封,难不成你还想让新帝封你个异姓王?”
“我可没这样想过。”英国公立刻否认。
“那就是想重掌权柄。”陆乐微下结论,抬手揉一下酸疼的左脸,她不仅半张脸瘫了,舌头也不太听使唤,想要吐字清晰得费好大的力才行,说了那么多话,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接着下的话便有些含含糊糊,“我知道,因为我,你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你有志向抱负,可是只能在府里虚度光阴,我知道,你不甘心。”
“我……”英国公张嘴说了一个字就再说不出下文,都已快到古稀之年,说什么志向抱负都晚了,但他确实不甘心。
“是我对不起你。”陆乐微含糊的说。
英国公猛抬头看她,眼圈竟有些红,他们俩相互折磨了一辈子,临了老了,才追悔莫及,其实他们都不那么骄傲的话,都放下一点点身段的话,他们应该能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是我辜负了你,是我对不起你。”骄傲了一辈子的田秀娟主动道歉,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下一刻,陆乐微攒足了力气,吐字清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说:“但这些都不是你犯蠢的理由。”
英国公:“……”
陆乐微:“你简直就是人形猪脑。”
英国公:“……”
“三皇子那个蠢货,想要军队可以直接控制禁军或者河南道的中军,而且城外还有羽林军和虎贲军,哪个不更方便快捷,非要花大力气躲躲藏藏的养私兵,就这智商还想逼宫,四皇子都比他聪明,人家还知道拉拢禁军统领为他所用。”
英国公:“……”
“你比他更蠢,这么个蠢货你都看不清,居然还帮着他养私兵,简直蠢得登峰造极。”
英国公:“…………”
“你蠢就算了,还自以为聪明,干这种蠢事是想让咱们满门抄斩吗?说你是人形猪脑都高估你了,你根本就是个草履虫,单细胞动物,没脑子。”
英国公:“………………”
我家夫人知道得好多,我感觉很没有安全感。谁再说我家夫人粗鄙不堪文墨不通,本国公救扇他一个大嘴巴。我家夫人明明审时度势睿智沉着。
“去倒杯水给我。”陆乐微颐指气使。
“好好好……”英国公赶忙去倒了杯热水,吹凉了才小心翼翼的送到田老太君嘴边,“慢点喝,别着急。”
等陆乐微喝完水,他才别扭的问:“夫人,那现在该怎么办?”
“想知道?”陆乐微挑起左边的眉毛,她也只能挑左边的了。
英国公忙不迭点头,以前还不觉得,今日被自家夫人一说,顿时如醍醐灌顶,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就因为自己而连累全家。他自己死了倒无所谓,反正他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但家中那许多有才干的后辈却因为他而断送性命,他可就是秦家的千古罪人了。
陆乐微竖起左手食指,“一个字,搅浑水。”
英国公忍不住问:“搅浑水不是三个字吗?”
陆乐微瞪眼,还想不想听了,哪里这么多废话。
英国公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夫人请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