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水排墩医院门口下了车,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是沈璐打过来的。我心里不禁暗暗惭愧。
尉迟离开正苑小区那间阁楼后不久,给我来了封信,信里让我替他好好照顾沈璐。我倒是想着找机会去看看她,可由于最近事情太多,一直都没顾得上。
我赶紧接通电话。
“最近在忙什么呢。”电话里沈璐的声音还是很干脆利落。
“瞎忙。”我说,“昨天我还想着有空去看看你呢。”
“不相信。”沈璐笑着说,“想来看我也不见你有个电话。”
“确实是事情太多。”我说。
“你也别解释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们找个地方聚聚。”沈璐说。
“好的,地点你定。下班后我直接过来。”我答应道。
刚换好衣服坐定,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起身向外走,与来人碰了个满怀。来的是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七旬老者,左手拿着一面锦旗,右手拎着个纸袋。
“周医生,今天我是特地来谢谢你的。”老者举起手里的锦旗说。
锦旗正中绣着“妙手匠心解顽疾,绝技仁术赢美誉”几个大字,上款是“谨赠滨州市第九人民医院下派水排墩社区医院医师周庆安”,下款则是老者的名字和年月日。
“宫老师,您太客气了。”我笑着说,小骆老早帮忙接过了锦旗。
“你说错了,真不是客气。”宫老师说,“我这全身没力气的毛病几十年了,也看过不少医生,都没什么效果。你扎的这几针,真可以说是手到病除。”
宫老师顿了顿,又指着那面锦旗说:“这是特地找图文店定制的,上面的字是我沐浴斋戒三天,屏除杂念凝神静气写下来的。没有其他意思,权表我的一番诚意。这幅字,我也给你裱了起来,你看看。”
说着,宫老师从纸袋里拿出一幅卷轴,展了开来。卷轴装裱得古色古香,很是精美,字与锦旗上的一模一样,不过多了几方图章。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宫老师全名宫斯阳,是滨州市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在沿海省份的书法圈子里颇有影响,素有“墨痴”的雅号。他有个心功能不全的毛病,平时常觉喘不上气,还容易疲劳,几十年来深受其苦。两个月前到这来看病,我用火针为他治疗了一段时间后,症状大为缓解。
临走时,宫老师再三邀请我有空去他家做客。
“有空一定来,我正想观瞻观瞻您的墨宝呢。”我笑着说。
提到书法,宫老师脸上顿时变得神采飞扬,大谈起他的书法生涯来。本来他是站着已经准备离开,说着说着便坐了下来。这时病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只得边听他说边为病人取穴进针。
宫老师说了一会,看了看表,不觉惋惜地说:“我还有点事,今天是没时间了。这样,改天,你到我家,咱爷俩好好谈谈这书法的乐趣。”
沈璐将碰面的地点定在了位于滨州体育中心附近的“风雅客”港式茶餐厅。下班后,我准时来到了“风雅客”的二楼包厢。
“你对这里倒还真挺有感情的嘛。”我笑着说。上次从禅修营回来,我与沈璐也是在这家餐厅的同一个包厢碰的面。
“这里就靠着体育中心,却难得的闹中有静,环境装饰得也不错。”沈璐回应说。她精神不错,还是齐肩短发,淡妆示人,一如往前那么知性干练。
“更重要的是菜的味道也不错。”我接口说道。
对尉迟的死而复生,乃至他最近的不知所踪,沈璐并不知情。她对尉迟的印象,永远定格在了尉迟撑伞站在路口的那个雨夜,也就是尉迟在给她的信中所描绘的场景。
看起来,沈璐并没有为尉迟的事所困扰,这让我颇为欣慰。记住回忆却不为回忆所惑,应该也正是尉迟对沈璐的期望。
沈璐自己要了杯咖啡,为我点了杯柠檬水。
“你的医院开得怎么样?”我打趣地说。
自从“蓝天”文化传播公司成立后,沈璐就调侃说自己成立了家医院,她本人是院长。
咱们的职业一样,你是医生,我也是医生。只不过你是救人,我是济世。她曾经笑着对我说。
“不错。去年还被评为滨州十大最具影响力品牌呢,蓝天这个名字算是打响了。”沈璐说。
对于为什么要将公司取名“蓝天”,沈璐有自己的说法。
她说,这名字听上去与雅毫不沾边,简直可以说是俗不可耐。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不曾见过真正湛蓝的天空。那种蓝,直指人心,净化所有的杂念,让一颗被纷杂繁乱蒙蔽已久的心顿时变得澄澈透明。那种蓝,是有魔力的,瞬间让人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五体投地,只为通过亲吻它身下的这片土地向其顶礼膜拜。
沈璐诗一般的语言像是层薄纱,为“蓝天”增添了几分梦幻的色彩,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其背后的意义。不过,有一点她说得很对,真正湛蓝的天空是有魔力的。
“那真要恭喜你这个‘院长‘了。”我笑着说。
沈璐矜持地笑了笑,没说话,葱管似的手指在菜单划着圈。
“你有没有去尉迟家看过?”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他爱人还好吧?”
“去过两次。碰到这种事,谁也不会好到哪去。”我说。淑珍总算是个坚强的女人,如果换作沈璐,不知道她在丈夫遭受车祸、重生、患癌、失踪这一波三折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沈璐轻轻地吟道,又继续说,“死亡,也许是每个人都应该平静地去接受的一种离去。”
蓦地,她话锋一转,原本低垂的眼睛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你说,尉迟会不会还活着。”
我的心猛地一紧。沈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细想之下,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这本就是尉迟的瞒天过海之计,做得很隐秘,在我知道之前,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清楚这个秘密。
那沈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随口这么无心一说,还是另有所指。我这心里直犯嘀咕。
难怪有人说保守秘密是件痛苦的事,问题不仅在于不能与人分享,还得时时为他人一句看似随意的话揣测半天,生怕应对失当泄了密。
“他当然还活着。”我说。
沈璐原本平静的眼神立刻发出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