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来了,这儿怎么样,还算熟悉么?”
“我没想到你把它保养得那么好。”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
环顾四周,是我曾给塞壬和她的养母准备的房子。当听说他们回到福利院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儿就被出售或者废弃了。可一切还是当初那般,干净的水池、一尘不染的桌柜,我想塞壬一定有经常打理这儿。
塞壬此刻就像一个人类主妇一般,在接待完客人后立马走入厨房去备一些茶点,显然这是马维尔夫人交给她的一些人类礼仪,对此我竟然感到一丝欣慰,好吧仔细一样其实和我连半个克加尔的关系都没有。
“你来得太早我还没准备待客的东西呢,随便坐坐吧。”
“嗯。”我本想说“我对食物没有兴趣”一类的话,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待客的东西指的是一些……不过我又觉得她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在沙发上坐下,尽管干净但能感觉到这百年老物里面的弹簧似乎有些生锈,这让我的臀部——我是真不愿意把“屁股”二字直接说出口——有些尴尬。
“克洛克。”
“嗯?”塞壬将一杯亲自沏的茶摆在我的面前,出于友好和最基础的信任,我将它捧在手上轻抿了一口。显然这只是一杯茶,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怀疑里面有些奇怪的成分——我想我这就是所谓的心虚了吧。
“你觉得我的母亲……她是不是有些傻?”塞壬的这个问题显然只是单纯的寒暄,这并不足以成为这个下午的全部话题,但我也得认真的去回答,尽管我不像夫人那样注重礼仪,但在别人的家里做客的基本礼貌我还是有的——换做布莱克肯定早已满嘴零食无法回答主人的问题了。
“马维尔夫人?我想她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相比……”或许塞壬不知道她亲生父亲的事情,此刻我也不太确定当初删掉了她多少的记忆,便决定不再提下去。
“你给我们留下的钱可够她和平而且幸福的过一辈子了,她却又买下了那座愚蠢的妓院——我是说……福利院。”塞壬没有追究我没说完的那一部分,这反倒让我怀疑她知道那背后的一切肮脏的过往。
“她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士。”手中的茶相比夫人那款可要平易近人得多,我竟然还有一丝喜欢,便故作镇静地不停的喝着。
塞壬沉默了一会,转身又倒了一杯茶,捧着坐在了我的身边。显然刚才的话题确实不是主要话题,但她似乎也有些尴尬,无法接入后面的话题。
“今天找我,是为了……”我想还是我来主动缓解一下这种气氛要比较合适一些,况且我的好奇心又有些开始作祟。
“『哈利路亚』邀请我加入他们。”塞壬打断了我,这也正合我意,我不知道刚刚那样是否妥当。
“『哈利路亚』?”我总觉得在记忆里出现过这个组织的名字,或许是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吧,我又无法将它完全的记起,模模糊糊地。但总感觉脑子里被一根木头或者什么东西堵塞着就是过不去这到坎。
“魔族最高级别政治机构,我想你应该多少有些了解吧。”塞壬原本应该觉得我定然对那很熟悉,显然我可没有『监察者』那种了解一切的能力。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好的我该好好的修理我的榆木脑袋了,或许它早就在时光的摧残下生锈了也不一定。『哈利路亚』!我差点儿忘记塞壬的亲生父亲生前就隶属于那个组织——至于他当初为什么会被『反噬』的力量吸引,我一开始也怀疑过这和『哈利路亚』有些关系,但后来却忘记了这件事一直没有追究下去。
“我……大概了解一些……”我的声音显然轻了一些,是的,我有些心虚。一个女孩要坚强到什么程度才能和她的杀父仇人如此平静地对话——诺埃尔保佑,但愿她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这一切。
“你应该能猜到他们邀请我的理由吧?”理由?好吧我承认,在塞壬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确实没有思考过,我只是一味的回忆起我对不起她的那一部分。让我想想,塞壬一直在人族长大,尽管她的父亲是前『哈利路亚』成员,但如果其他成员想要把塞壬找回去,完全没必要等她成年。显然故事的关键不在塞壬是谁上,或许是因为……
“『反噬』?”我又抿了一口茶,让自己得以镇定,我不想显得和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幼崽一样惊慌失措。
“我想也是,毕竟我的父亲就曾经为了寻找这家伙丢失了自己的生命。显然它的力量对那些自以为高尚的恶心魔族有很大的吸引力。”
“恶心……”我想要把关注点放在另一个关键词上,尽管上句话中她显然表明了她知道她的父亲是死在什么情况的,我不知道我对她的记忆消除到底到什么程度,“你可别这么说,毕竟他们……是吧……”我想提醒塞壬她也是个魔族。
“你也觉得我和他们一样么?我以为筱宫只是单纯的和我斗嘴才把我和他们归为一类。”塞壬显得有些伤心,她向反对我的那一侧微微的倾过了脸,显然她并不希望我能看到她悲伤的一面,“我一直以为我和人类要更加接近呢……”
此刻原本温热的房间如同被一整寒风侵袭一般刺骨。我没有继续接下去,我想我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加难过。毕竟她在人族度过了百年,非要说她和魔族是完全的同类显然略有牵强。我想筱宫定然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但我的话却点燃了那根导火索。我的神,请不要再让我有跟多对不起这个女孩子的地方了好么,她已经太过可怜,换做一个害怕魔族的普通人类听了她的故事说不定都会潸然泪下。
一秒、一分、一时,我不知道时间是静止了还是怎么了,显得十分漫长,尽管窗外的辉光告诉我其实只是过去了一只玄虎吞食它的食物的时间——要知道他们只要十几秒就够吃上一顿,比布莱克的进食能力可厉害多了。
“克洛克?”塞壬优先开了口,这的确让我的尴尬要缓解了不少。
“嗯,我在。”她还是没有转过头,我想她的语气略带疑问是想要确定我还在不在。
“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有告诉过我?”
“什么……”
“我一直能感觉到你有些自责。”
“……”这下情况可真不乐观了呢,我想我得找些理由糊弄一下,我可不希望她以后都把我当做杀父仇人来看待。但是说真的,过度紧张却导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说“我偷吃了你茶几上的零食”还是说“我偷看过你更衣”?放心,这些事情我一律都没有做过,这么荒谬的借口就算说出去塞壬也不可能相信。
“说真的……”塞壬有些迟疑,显然她在斟酌要如何开口才会让气氛好一些,或者哪怕是让我愿意回答的程度,“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你杀了他。”
“其实我一直很感激你杀了他”!女孩的这句话的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此刻我的慌张已经难以用抿一口茶来掩饰那么简单了——我甚至失手将它掉到了地上,一些碎片扎破了我的小腿,但我不觉得痛。倒是我的内心有些疼,我杀了她的父亲,她却来感谢我。我想我确实为她的顺利成长做了不少的帮助,但她一定有过很多心里挣扎才决定原谅我。
“在那之前,我甚至没有吃过一口饱饭。”塞壬还是把脸转向了我这边,尽管我此刻低下了头但仍感觉到她的眼里一定带有一丝泪光,“你知道我有多爱那条丝带么?我可不在乎是谁给我买的它——显然是那个混蛋男人!但我只知道,我阴暗的童年只有它的陪伴。我很清楚构成它的每一个细节。”
“所以你是因为它才……”如果真的是因为这种细节才让我所做的一切被发现了的话,显然这个女孩的洞察能力简直堪比『书』的作者阿什——他甚至知道每一种魔物的繁衍方式。不过显然事情并非这样。
“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迟疑了一下,修改了习惯的称呼,“养母。”
“马维尔夫人……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么?”
“她很不愿意说出来,显然母亲非常信任你。这也是我不责怪你的原因——我会信任每一个母亲信任的人。”我还是鼓起了勇气和她对视,我能看到透过泪光她的眼中充满坚定,我不觉得哪怕是个魔族会有能力带着这般眼神说谎。
“克洛克……”
“嗯?”
“我想加入『哈利路亚』。”
她的眼神比刚才更加坚定了一些,显然不久前她还在说自己讨厌那些魔族的家伙,我对此有些无法理解,她似乎也从我紧皱的眉头中看出了这一点。
“我想将它瓦解,我不觉得和那个男人混在一起的家伙们会是群什么样的好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我能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危险,换做我肯定宁可拒绝了躲在一边,因此女孩的决心显得更加强大。
“能不去么?”
“……”我在她的坚定中找到了一瞬间的迟疑,并且抓住了问她的机会。但显然她还是更加倾向于危险的那一边,我大概了解一些她的父亲,所以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痛恨那个组织——尽管我觉得物以类聚这个道理对于魔族其实未必行得通,最近战争开幕可那帮贪婪的家伙却显得格外安静,我想少不了『哈利路亚』的控制。
“筱宫会是个不错的搭档。”我说,因为我看到了她在迟疑过后显露出的更多决心。尽管魔族与兽族并没有太多纠纷,但既然她想要瓦解魔族的最高政治机构,有一个族外人里应外合也是不错的主意——毕竟我还没有发现过什么筱宫做不了的事情,那个女孩相比塞壬要神秘的多,谁知道这能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我会在暗中保护好他们的。”我在心中暗暗地写下一笔誓言,不过我觉得那更加偏向于心理安慰。
但我一直都忘记了一件事情。
没有『维和者』的世界要如何才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