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城里。
在一个诺大的棚子里,地上铺着很多的稻草和薄棉被,上面躺了许许多多的伤兵,哪怕大家都极力隐忍自己的痛苦,可那些小声的呜咽声还是从棚子里传了出来。
涌进了旁边的主将帐子里。
“王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白不问摇摇头,目光里已经了无希望了:“已经十多天了,信鸽和急信早就应该送到了,可如今去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顾舒尘半坐在床边,倚在白不问肩膀上,嘴唇干裂惨白,费劲地问:“军中的药品还剩多少,粮草还剩多少?”
白不问:“成世子送来的药品已经快用光了……粮草也……最多还能坚持五天。”
这是顾家军倾尽全力收复的最后一座城池,这座城唤作关城。
他们伤亡无数才赶跑了外敌,可是朝廷派来接替边境的人迟迟不来,他们怕敌人反扑回来,于是也不敢走。
关城的情况很糟,城中的大部分食物都被敌军搜刮了,更别提药品了,这城里的人已经沦为了难民,很多都已经逃到附近的城里了。
顾舒尘受了很重的伤,他大腿骨处在战场上中了一箭,那箭上有很多的红锈,因为没有药物,他这条腿已经齐根开始往外烂了。
“怎么办啊……”他闭上眼睛,周围都是想忍却忍不了的痛苦呜咽声,让这位少年将军红了眼,他问:“师爷,我该怎么办?他们就要死了!”
白不问:“我爹已经派人在收刮家里所有能送到军营里来的东西了,将军要不派些人去附近的城池里匀些粮草药品来吧,好歹能救下几条命。”
“去。”顾舒尘从腰间扯下自己的主将腰牌:“拿我的腰牌去附近城里调东西过来,你说的对,能活几个是几个,我们肯定可以撑到王城那边派人过来。”
“将军,你还不明白吗?”白不问苦笑:“王城那边……不会再派人来了。”
“皇帝已经对顾家的人起了疑心,此次……就是夺权的最好机会。”
是啊,他们都明白。
现在的边境城已经被皇帝放弃了,如果顾舒尘带人守护住了这座城,那他们就会死于伤残疾病和暗杀;
如果守不住,就会有新的人来接管顾家军。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顾舒尘眼角有一滴眼泪隐在那儿,很久都没有落下来:“可是若连我这个将军都不再相信陛下了,那我的将士们呢?难道他们要丧失希望就这么去死吗?”
白不问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种荒芜的希望该不该存在,其实他想的是:明明白白地去死不好吗?
“对了。”顾舒尘颇为期待,又问:“成世子那边的信鸽……有消息了吗?”
白不问又摇摇头:“将军,那鸽子估计没了,这都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那张苍白的脸又暗了下来:“我害怕她有危险,王城……不是人呆的地方。”
白不问反问:“难道这边境城就是人呆的地方吗?”
春猎一行人走走停停两三天,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抵达了南城郊外的狩猎处。
那里早就扎好了营帐,周围都圈起了高高的栅栏,中间围着一个巨大的火堆,两边都是巡逻和视察的鹰羽卫。
姜止也早早换好了鹰羽卫的衣服,把手插在腰带上四处巡视。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
她逛了一大圈,眼瞅着一个大营帐后面有个熟人,赶紧走上去,道:“周大哥,你在这儿值班呢?”
四周的鹰羽卫都朝姜止行礼,周敢言:“这不,进了鹰羽卫还是拾起了老本行嘛。”
他原本在鹰羽卫门口当守卫,姜止讨了个恩情把他弄进鹰羽卫里,没想到出来了还要守门。
两人都笑起来,姜止回:“那起码还涨了工资嘛!”
因为周围的帐篷多,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她正准备寒暄两句离开的时候,听见周敢言背后那个帐篷里有响动。
是皇帝的声音。
“嘘!”姜止使了个眼神:我要听墙角!
周敢言很懂事地闭上了嘴。
皇帝:“如今边境的境况如何,武将军现如今在何处?”
有个浑厚的男声道:“边境如今死伤许多,那附近又没有伤药粮草,估计坚持不了几天了,再加上主将又重伤不起,顾家军应当没有翻身之日了。”
姜止的心一紧,呼吸也骤然急促了起来。
将军……将军受了致命的重伤!
“武将军……武将军现如今已经在附近的罗城驻扎下了,一旦顾家军再扛不起关城大任,他就立即出马将顾家军以守城不利的名义斩杀。”
皇帝:“那就好,事情做得隐秘些,别被人抓住把柄,还有,让武家将时刻警醒着,别丢了城池。”
两人这一番话说完,不仅是姜止难以接受,就连旁边的周敢言都接受不了。
他咽了咽口水,叹道:“那些人可是我们宣国的功臣啊……就这么放弃他们了?”
姜止恨得后槽牙直痒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他哪里是什么明君,分明是个牲畜!”
不行。
她得去边境城才行,哪怕救不了那些将士们,至少也得把将军救回来!
她撂下周敢言,又来到皇帝的营帐前,喊:“陛下,微臣姜止求见。”
里面的声音似乎沉寂了许久,她才听到皇帝说:“进来吧。”
此刻莫修正半倚在宽大的凳子上看书,听见她进来了头也没抬,问:“怎么了?”
姜止单刀直入:“陛下,我刚刚收到了边境城的消息。”
皇帝这才抬了眼皮子,看着她:“边境城的消息?你从哪儿听说的。”
“是不是顾将军受了重伤?”她问:“是不是重伤还没有药能治他?”
见姜止并不知道全部的实情,莫修松了一口气,诓骗道:“对,顾将军在边境中了奇毒,至今都无人能解。”
好一个谎话张口就来。
姜止冷眼看着皇帝,跪下道:“陛下,微臣想去边境城。”
“为何?”莫修继续垂下眼翻动手里的书页:“他是你的心上人?”
姜止:“是。所以微臣必须去救他,哪怕陛下不让我去,哪怕这是会杀头的大罪我也要去。”
莫修心想:如果姜止喜欢的是顾舒尘,那莫行止岂不是只能单恋?
这样也好,皇家之人本就不应该涉足感情。
莫修:“可你是个女子,女子去边境城的军营里有诸多不便,朕也是为了你好。”
姜止继续磕头:“求陛下恩典,让我去救救将军吧!”
皇帝心思百转千回,他想:姜止不能去,如今正是除掉顾家后代的大好时机,如果顾舒尘就此病死在边境,那顾家这颗定时炸弹岂不是直接就没了?
可……
若是不让她去,自己想要除掉顾家军目的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再加以谣传,这样日后传出去皇家的威严恐怕会受损。
这样想想,其实就算姜止救活了顾舒尘也不怕,下次再找个机会除掉他不就好了?
这次的当务之急是应该先除掉顾家军,就算让姜止去了边境,不许她带王城里的药物不就好了吗?
没有药,哪怕是医首也发挥不出分毫作用。
于是皇帝改口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最近国库空虚,没有多余的粮草和银钱给你制备半路上用的东西,你恐怕得自己想想办法。”
姜止点头应下:“微臣只带些解毒的伤药,旁的东西边境城肯定有。”
莫修瞧她的态度应当是真不知道真相,又说:“去边境城的护卫就让松南给你挑吧,他做事我放心。”
到时候自己给松南吩咐一下,让他选几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当护卫,这样就算鹰羽卫到了关城也不能改变什么。
姜止哪儿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可如今自己是被摁在砧板上的鱼肉,哪怕皇帝的要求再无礼,她也要称一句:“谢陛下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