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薄戈看起来真的很狼狈，他浑身上下，衣衫褴褛，而且还沾满了泥土和血迹，扶着门框的手一松开，就是一道血印子。
婆娑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眼底的光无比冰冷，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顾薄戈坚定的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是结了婚的，你放开她！
婆娑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道：你能救她？以九儿目前的情况，只会有两个下场，要么过很多年很多年，才恢复醒来，醒来的时候还有可能丢失记忆，等等，第二个下场，魂魄慢慢溢散，最后魂飞魄散。
而这一切，是你造成的，九儿的娘给她下过封印，处于纯阴之体的时候，她就完全无碍，一旦行过房事，九儿的娘就默认她已经爱上了某个人，封印就会解除，让她真正的认知到自己的性别，恢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按照道理而言，九儿的娘不会伤害九儿，肯定是在你那里，受了什么刺激，才导致神魂紊乱。婆娑目光越来越冷：我没有杀了你，是因为九儿爱你，我不愿意伤害她爱着的东西，却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继续害她。
我没有没有想害她，这句话在唇边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顾薄戈静静的看着躺在婆娑怀里的小狐狸，目光越来越温柔。
他很爱她，重逾生命，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看到尘九曜的原型，他以为自己会不适应，可是真看到的时候，他却发现，连那只小小的狐狸，在他眼里，都是那么可爱。
尘家大哥站了出来，他淡淡的道：看在九儿的份上，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昆吾山了。
顾薄戈只是看着尘九曜，目光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一步一步走向婆娑，有人试图拦着，婆娑挥了挥手，那几个人就退开了。
顾薄戈走到了婆娑面前，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尘九曜，可是手掌心里血肉模糊，还夹杂着泥土，实在是脏的很，他就不舍得弄脏尘九曜漂亮的毛皮了。
顾薄戈俯下身，用脸颊贴着尘九曜柔软的额头，眼里的温柔随着泪珠缓缓落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要自己过的好，他可以不在意任何，可是他发现，他竟然不敢去赌，赌尘九曜会不会醒过来，赌她醒过来以后，会不会有问题。
他是爱她的，恨不得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和她在一起，可是如果在一起的代价，是她会受到伤害，那么
他会放弃。
顾薄戈觉得自己一向很坚强，什么也打不倒他，直到最后他才发现，他会被轻易的击倒，但是能够击倒他的，只有尘九曜。
顾薄戈缓缓的抬起头，想最后看她一眼，然后他就感觉到，什么软软的，毛茸茸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围了一圈。
顾薄戈低头，是一条白色的尾巴，软乎乎，没什么力气，却还勾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离开，这一瞬间，顾薄戈彻底崩溃了，泪如泉涌。
其他人也惊呆了，瞬间出现在婆娑周围，低着头去看尘九曜，她没有醒，还在沉眠当中，身体却下意识的挽留顾薄戈。
到底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有这样的本能。
顾薄戈半跪在地上，颤抖着贴近尘九曜，这世间怎么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尘九曜这样的爱他
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去爱。
他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啊
婆娑俯下身，看向尘九曜的时候，眼底有很浅却很动人的难过，他曾经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一切，不管是人，神，佛，还是妖。
他不懂什么叫快乐，不懂什么叫悲伤，不懂什么叫爱，甚至连恨都不懂。
是尘九曜教会了他这一切，他学会了去爱一个人，学会了享受生活，学会了感受快乐，那些情绪很汹涌澎湃，有时候甚至会主导一个人的理智，可是他很享受。
这都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他从尘九曜身上学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快乐，所以他希望尘九曜能够永远的快乐下去。
不管是以前，是现在，还是以后。
般若说，爱一个人是快乐的，也是痛苦的。
你会因为她的情绪起伏，而跟着跌宕起伏，会因为她过得好，而感到开心，会因为她难过，而感到痛苦。
相比起这些，因为她选择别人，而带来的难过，就十分的不起眼了。
爱是奉献，爱是包容，爱是成全。
般若说，他活了太久太久，早就已经腻了，而这世间没有尘鸢鸢，那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呢？
晏浮生是尘鸢鸢的劫，尘鸢鸢是般若的劫。
顾薄戈是尘九曜的劫，尘九曜是他的劫。
婆娑终于明白，般若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皆因为，有些人哪怕你知道她是你的劫，你也心甘情愿靠近，像飞蛾扑火。
婆娑轻声问：你知道天谴吗？
顾薄戈点点头。
婆娑将那滴金色的心头血，点在顾薄戈的额头，画了一个很负责的符文：跟着我念，离别苦，怨憎会，七情自在我心中。
顾薄戈并不明白，但是他清楚，如果婆娑要害他，那么根本不用这么复杂。
离别苦，怨憎会，七情自在我心中。
在顾薄戈跟着念的时候，他额头的金色符文，就逐渐被染成了红色，是很艳丽的红色，看起来有些刺眼。
怒悲恐，爱恨惧随着两个人慢慢的念出，越来越深沉的红色符文，就落在了婆娑的指尖，他拈着符文，点在了尘九曜的额头，符文就慢慢融合了进去。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姥姥他们的目光，都十分的复杂。
完成以后，婆娑爱怜的摸了摸尘九曜的耳朵，把尘九曜递给了顾薄戈：我给你下了咒，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七情六欲，都牵制在九儿身上，也就是说，你的情绪波动，会变得很低，只有面对九儿的时候，才是正常的，懂吗？
顾薄戈接过尘九曜的时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失去尘九曜的准备。
婆娑还有一点没有告诉顾薄戈，如果他做出了对不起尘九曜的事，就会业火焚身。
他向来是很狠的一个人，对自己如此，对别人更甚。
做完一切以后，婆娑回过身，摸了摸那棵菩提树，然后缓缓的把手掌插进的树干，从中掏出一颗金色的菩提子，然后丢了出去。
菩提子落到尘九曜身上，就立刻融了进去，再无异像，婆娑轻声道：这几日就住在山上吧，等九儿醒了，我为你们举办道侣大典，以后你就是山上的人了，也认认人。
顾薄戈全程懵着，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也明白了，他紧紧抱住尘九曜，声音嘶哑：谢谢
婆娑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尘家几个哥哥就一拥而上，把尘九曜和顾薄戈给拖走了。
一场好好的道侣大典，转瞬烟消云散，无措的小动物们都呆萌的看着婆娑，婆娑慢吞吞的往外走去，背影带着一些悲怆。
爱情这种东西，向来是很奇怪，不会跟你讲什么先来后到，也不会算什么付出的多少，该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万般算计，也得不到。
颜如玉跟了上去，他丢给婆娑一颗玉色的珠子，然后忍不住道：值得吗？
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婆娑把玉珠吞了下去，然后道：万年以前，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我为他遮阴遮雨，因此他欠我情分，他成立佛教，教化众生的时候，天降功德，五分降于佛教，四分降于他，一分给了我，算是全了情分，我是先天第一棵菩提树，本来是不能化形的，受功德庇护，才得以化形，功德在我身上，形成了三颗菩提子，一颗被我用以化形，一颗护我不被天道大道算计，一颗保我，天地同寿。
说完以后，他就走了。
颜如玉无奈苦笑：如果是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可是你居然输给了一个凡人。
他试想一下，他愿意用悠久的生命，去换尘九曜早一些醒来，和另外一个人双宿双飞吗？
然而没有答案，因为人不在身临其境的情况，是真的很难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
顾薄戈住进了尘九曜家，尘家八个哥哥，全都在家，每个人都用恨不得活吃了他的表情看着他。
顾薄戈很沉默，他只是每天都抱着尘九曜，吃饭的时候抱着，睡觉的时候抱着，上厕所的时候
嗯，几个尘家哥哥不让他抱着。
尘九曜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以后，顾薄戈抱着她在睡觉，她翻个身，然后又被顾薄戈给紧紧抱了回去。
尘九曜就挥动四肢，迷迷糊糊的道：大哥你要压死我了
一直没有睡过安稳觉的顾薄戈，就这么醒了，他迅速的睁开眼，去看自己怀里的小狐狸，小狐狸终于得以翻身，然后用屁股对着他。
他刚刚并不是幻听
顾薄戈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突然有了湿意，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给抱了起来，吻了吻她的头顶，心里又酸又涩。
尘九曜打了个哈欠，眯瞪瞪的睁开眼，然后迅速警惕起来，背后的毛都炸了：呔！哪里来的山精鬼怪，敢在小爷面前使坏！
顾薄戈嘴角立刻僵硬了，他挠了挠尘九曜的下巴，一再确认：阿九，你怎么了？
尘九曜刚刚有点懵的，她清醒过来以后，就开始嗷嗷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快来看，我们家里居然有一个凡人！
她把他忘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薄戈一点都不难过，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温柔的看着尘九曜，因为他知道，尘九曜会记起来的，毕竟她曾经那么爱他。
他们更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怎么会栽倒在黎明前的黄昏线上。
一窝狐狸嗖嗖嗖的钻了今天，有银灰色的，黑色的，红色的，青灰色的，棕色的，黄色的，一窝狐狸把小小的房间都快挤满了。
他们把尘九曜围在中间，激动的舔来舔去，没两分钟，就把尘九曜的毛给舔的湿漉漉的了。
尘九曜艰难的从狐狸堆里爬了出来，嘤嘤嘤的藏到了尘九曜身后，哭哒哒的道：哥你们要把我的毛给舔没了你们是不是让旺财给咬了怎么跟旺财似的
红狐狸就窜到了顾薄戈的肩头，凶巴巴的道：九儿，你还记得我们是你哥？别的呢？还记得什么？
我都记得呀阿凑，姥姥，颜如玉尘九曜开始掰爪子，最后发现，她只是忘了顾薄戈。
尘家大哥比较沉稳：九儿应该是刚刚恢复，回忆还有些乱，过两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连婆娑都承认顾薄戈了，他们自然都不会再阻拦了，虽然说仍旧不喜欢这个妹夫，但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万一一枪中标怎么办？总不能到时候让他们家九儿挺着大肚子，到处去找孩子他爹。
尘九曜很不理解她家哥哥们都是怎么了，就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在地上打着滚儿，过了一会儿就窜起来道：我去找阿凑玩儿
然后就跑了。
尘九曜到的时候，婆娑坐在山顶看云彩，昆吾山的山顶十分的平坦，就像是被谁把山顶的尖，一剑削掉了似的，尘九曜哒哒哒的跑了过去，用自己的小爪子捂住了婆娑的眼睛：阿凑阿凑，猜猜我是谁？
婆娑轻轻一笑，然后故意的道：是云露露？
不对不对，再猜。尘九曜抽了抽鼻子，很不开心的道。
婆娑就假装想了想，然后道：叶子？
尘九曜立刻松开了婆娑的眼睛，跳进了他怀里打滚：阿凑，阿凑，你故意的！
婆娑小心的环住她，然后轻声道：嗯，我错了。
那我原谅你。尘九曜躺在婆娑怀里：但是你要给我挠小肚皮。
婆娑就伸出指尖，轻轻的给她揉小肚皮，揉着揉着，尘九曜就抱着他的手指，眼角湿润：阿凑，阿凑，我突然好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很快就好了。婆娑是最清楚尘九曜的情况的，她从醒过来开始，被尘封的记忆就会慢慢苏醒，她的所有记忆，会从头开始，慢慢的和被尘封的记忆融合。
尘九曜现在难过，应该是记忆融合到了她母亲死的时候，那个时候虽然她才刚刚出生，可是她是天生的妖，哪怕只是刚刚出生，也懂很多的事。
起码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死了，而不是睡着了，知道害死母亲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婆娑轻轻揉着尘九曜的肚皮，陪着她哭，陪着她笑，最后尘九曜抱着他的脖子，然后哭成了一团，她说：对不起。
婆娑说：不用。她永远不用对他道谢或者道歉，因为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我把它还给你。尘九曜开始认认真真的在自己的身体里寻找菩提子的存在，最后她并没有发现菩提子，倒是看到自己的内丹外面，包裹了一层功德之力。
婆娑轻声道：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就算失去了它，我也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忘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阿九，我是菩提树妖，我的寿命是妖当中最长的，我可以活到连你都老去。
等到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婆娑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可以和尘九曜活的一样长，最快乐的事情吗？
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轮回，我认识孟婆，我当年帮过她，她应该可以帮我们开后门，让我们不用喝孟婆汤，下辈子你还记得我，我还记得你。婆娑故意的道：不是一样吗？
尘九曜知道，婆娑是想逗她笑，她笑不出来，可还是咧着嘴，忍住眼泪：阿凑，以前是你保护我，以后交给我保护你好不好？
婆娑点点头：好，可是你已经成亲了。
如果薄戈不同意我养着你，我就不要他了。尘九曜很认真的道，虽然到了最后，她还是只能把婆娑当作亲人，可是如果亲人和爱人起了冲突的话，她再难过，也会选择亲人。
不过尘九曜知道，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因为顾薄戈不是那种人。
婆娑‘娇弱’的靠着尘九曜：好。
他还是比般若要强很多的，起码他用另外一种身份拥有了尘九曜。
尘九曜趴在婆娑怀里，开始忆往昔，大概是记忆完全融合的缘故，她现在很喜欢回忆过去，两个人坐在悬崖边上，吹着风，回忆着以前的事。
顾薄戈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和谐的一幕，但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嫉妒，他感激婆娑，也明白，婆娑绝对不会抢尘九曜的。
因为如果他想的话，早就和尘九曜结成道侣了。
过来坐吧。婆娑淡淡的道，顾薄戈就坐了过去，婆娑捏着尘九曜的小爪子，放到了顾薄戈手心里：我把九儿交给你，我不会说什么如果你对不起九儿，我就怎么报复你的话，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九儿身边，亲眼盯着，如果你对不起九儿，最好，那样我就可以带着九儿离开。
顾薄戈轻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你要牢牢记得你曾说过的话，都说妖族狡诈，可这世界上最多变的，是你们人类的心思，顾薄戈，别让我失望。婆娑看着尘九曜，然后道：我这辈子做过的决定，从未有一次错过，这次，我希望也是如此。
顾薄戈紧紧捏着尘九曜的小爪子，坚定的应了。
好了，你带九儿回去吧，九儿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婆娑轻轻的道：再让我坐一会儿。
尘九曜就老老实实到了顾薄戈怀里，临走的时候，给了婆娑一个么么哒。
顾薄戈抱着尘九曜往回走的时候，尘九曜就道：媳妇儿，我们在山上住一段时间，但是不要举行道侣大典了。
顾薄戈轻轻应了一声：好。
尘九曜小声地道：我对不起阿凑，所以不舍得再在他的心口上划一刀，媳妇儿，这是我欠你的，你要是不开心，就跟我说。
顾薄戈摇摇头，眉眼温柔：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婚礼，而不是道侣大典，我只希望得到你亲人的承认就足够了，老天承不承认，无所谓。
尘九曜笑了，然后道：我爱你。
欠了阿凑的，她还不起，所以只能再欠顾薄戈一些了，债多了不愁，好在她命长，可以慢慢的还给他们。
－－－－－－题外话－－－－－－
我好像更爱婆娑
所以薄戈是九哥的，婆娑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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