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车,背着书包向教室走。我的心情非常糟糕。
这时,我向征兵队伍又望了一眼,竟然发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影。“保罗!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惊叫着跑过去,很不客气的问,带着指责的口气。
保罗躲闪了一下,轻声道:“下个月我就十五岁了。”
“那你也不能参军。”我大声训斥。这是闹着玩的事吗?以为光有英雄主义就能英雄无敌?小孩子。
而且,保罗不在征兵名单上,就象让不在名单上一样,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卖国贼,所以,他们的名字在国防部拒绝征召的黑名单上。我不止一次暗中庆幸让不必上战场,这样我就可以期待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我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一个男生朝我们看过来:“呦,大家看这是谁?一个贝尔蒙多!”所有人闻言全都扭过头看着保罗,眼中闪烁着鄙夷。马克跑过来,揪起保罗的衣领,质问:“你偷偷摸摸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正在谋划把我们都害死?”另一人视线在我和保罗之间转了几圈,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讥讽道:“这点年纪就开始勾搭女人,将来肯定和他爸一个样儿,为了女人什么忠诚荣誉都不要了。哼!”马克一拳打在保罗脸上,把保罗打倒在地,众人立刻一片叫好:“打得好!打死卖国贼!”
我连忙跑上去扶保罗,对嘲笑的人群怒目而视:“他没有卖国!”
保罗使劲甩掉我的手,笔挺的站起来,在众人的虎视耽耽下走到少尉面前,堂堂正正敬了个姿势标准的军礼:“报告长官,保罗?贝尔蒙多申请入伍。我不怕死,甘愿为帝国流干最后一滴血,请您给我一个向皇帝陛下尽忠的机会。”他说得极端大声而且语句流畅,我肯定他在之前演练过无数遍。负责征兵的少尉不太明白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本地人马上凑近少尉解释,少尉低头扫了眼自己手中的名单,“对不起,孩子,你不在名单上。”
“噢——!”男孩子们象打了胜仗似的齐声欢呼,“卖国贼,滚出去!滚出去!——”
保罗满面羞红,他憎恨的看了我一眼,在众人的咒骂声中狼狈逃走。我想哭。
我进入教室。教室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马尔斯位于世界的中央。它的东面分布着一些小公国,它们都是马尔斯的附属国。再往东是与马尔斯并称世界一流强国的大夏,一个由封建贵族联合建立的联盟国,不过,经过几百年内战,这个国家现存只有两位国公了,他们之间正在发生大战,估计战后,这个曾经的联盟国就会统一,变成象马尔斯一样的中央集权国家。马尔斯南面是地中海,与马尔斯隔海相望的是另一个大国——阿巴斯,马尔斯现在正在与它交战中。在马尔斯西南方,陆地伸出狭长的一小块,我们称为海口走廊,把地中海和外面的广阔海域分隔开,使地中海成为名副其实的陆地内海。马尔斯通过海口走廊与阿巴斯接壤,并且已经占领了一部分阿巴斯领土。在东南方,马尔斯经色雷斯海峡与阿巴斯相邻,两国现在正在那里打仗,死了很多人。马尔斯西面面对广阔的海洋,我们称它为禁忌海,非常广阔,而且海里有许多山一样巨大的怪兽出没,从没有人能够横渡,但据传说,海那边还有一块广阔的大陆,是两千多年前被裁决神的天火毁灭最彻底的地方,被叫做“诅咒之地”。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冰原,罕有人迹。我的家乡阿莱省位于马尔斯的西南面,靠近海边。
教室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女生在。我们班里,总共有三个女生,我,珍妮?杜雷德男爵小姐,还有银行经理的女儿安?贝诺,也是全校仅有的三个女生。
镇上多数女孩,在小学毕业后就不再念书,而在乡下农村里,女孩们连小学也不上,所以到了中学,女孩子在学校里所占的比例非常小。杜雷德小姐以前接受的是贵族教育,由家庭教师负责每日教学,但近年来男爵经济上捉襟见肘,便把家庭教师辞退了,让女儿接受学校教育。银行经理贝诺先生倒不是没有钱,但他不是贵族,没有家庭教师愿意教导平民的女儿,她们视之为职业生涯的污点,所以,安?贝诺小姐也只得接受学校教育。而贫穷人家的女儿很年幼就开始工作,或者在家帮助母亲照顾一大堆弟弟妹妹并等待结婚,念书,学习书本知识,在多数父母眼里完全没有必要,不如学一门实打实的手艺,比如裁缝和理发。
世人眼中,女子博学不好,学得多了就胡思乱想,会让丈夫在人前蒙羞,男人嘛,面子最大。杜雷德男爵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女人的脑子就象珍珠,很美,但很小。”女人没头脑,所以她们不思考,也不需要思考,她们的爸爸、哥哥和丈夫会替她们考虑好一切。私下里,我对男爵这句话很不以为然,我的脑子里那个奇怪女孩的世界里,有一个名词阐述这个问题——男权社会下的男性劣根性。我也模仿造了一句话:“男人的心胸象干扁豆,坚硬,但确实很小很小。”当然,这话我可不敢说出来,否则祭祀大人会把我抓到神庙跟着他摇铃诵经千遍。
我们家并没有多余的钱,但妈妈仍然不顾邻里的劝说坚持让我读中学,也许将来我还会读大学,因为妈妈非常非常爱我,她对我付出的爱,远超过给双胞胎的总和。她对我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全都要关心,对待弟弟们则象放养两头小牛,吃饱了不生病就行。我能理解她的心理,因为我是她可以一生安心拥有的,而男孩子,终将穿上军装,她注定有一天会失去,如果现在少爱一点,那么,到了那一天便会少痛一些。
“嗨,辛迪,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啊~,象冬天天上的黑色的沉重的乌云~!”珍妮以波浪般的声调和如同抒情长诗般的句子向我打招呼,据说这是家庭教师的教导,高尚的贵族们说话都这么嗲。当贵族好累啊。
安附和的点头:“象冬天湖里的冰冷的刺骨的水~!”安是珍妮的跟班,她热衷于复制珍妮的着装、说话的方式、走路的姿态、一切……,希望由此学到贵族们的优雅。
“珍妮,你的声音象清晨大树梢上鸟儿的歌唱。”我说。唧唧喳喳,麻雀很烦。
珍妮露出得意的表情:“当然,我的家庭教师给我上过非~常~专业的声乐课程。”
安立刻一脸神往。
珍妮摇着手里的小扇子,掀起一股香风,“你知道今天早上波蒙对我说什么了吗?”她象只开屏的小孔雀一样骄傲仰起脑袋:“他说,他会用他的鲜血在战场上浇灌一朵美丽的大丽花献给我,他问我是否会在他的墓碑前哭泣。哦~!这太浪漫了!我一定会哭~的。”说着,小扇子拼命摇,身体也随之变得软绵绵将要昏倒。安连忙熟练的扶住她。
弱不禁风的淑女得向绅士展现出女性的娇弱,例如时常昏倒,这样才能赢得绅士们的爱怜和保护。我可学不来这种贵族范儿,我身体特别壮。但班上的男孩子们都很受吸引,他们一有机会就围在珍妮身边,为谁有荣幸替珍妮在食堂排队而大打出手,而且还替珍妮抄作业,连带着,安身边也跟着不少仰慕者。没有男孩追求我,谁会喜欢一个整天坐在屋顶上埋头在本子上写诗的女书呆呢?
亲爱的请别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用我心房上的鲜血
浇灌一朵纯白的冬菊
在炮火中绽放
娇艳、热烈、无情
献给你我的至爱
快乐永远
原文是这样的。波蒙偷了我的本子。
不过,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句子被别人用去求爱。就象班上的男生不喜欢我,我也对他们毫、无、兴、趣。在我眼中,他们只是一群受荷尔蒙支配精力旺盛的男孩子,还没有资格被称为男人。我爱的是有担当的成熟男人,而在阿尔镇,这样的人只有两个——杜雷德男爵、让。也许我确实有点早熟。